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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空彼方(2 / 2)


天空的蓝色,是浮在那片幽暗上头的澄净部分。



无论天空也好,大海也罢,对于人类而言,那美丽的蓝色似乎都不过是死亡世界的表层。



……或许,这就是天堂位于天空之上的原因吧。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响彻云霄的进行曲,仿佛正在向那些远在天边的英灵说,你们也和我们一同凯旋归来了。



在群众的默哀,以及夹杂着退役军人的军装男女的敬礼之中,挂着代表丧葬的黑布,「破坏之杖」默默向前行进。



挂在炮塔正面的数字,是从去年的凯旋游行到今年为止的阵亡与战斗中失踪人数。那是令人心神震动的数字。每一个数字都代表一个名字,一段人生。



而如今还有超越这个数字的联邦军人,和过去的可蕾娜他们一样,正在前线奋战当中。



虽然这样的日子很开心,但对于他们来说,终究只是一场梦。



而梦,总有一天会醒。







「我回来了……嗯?」



打工回来之后,发现宅邸玄关的灯没有开,让莱登有些讶异。因为每次他回来的时候,泰蕾莎都会先点亮玄关内外的照明。



泰蕾莎表示,不能让孩子回家的时候,看见一栋黑漆漆的房子。



连接玄关处的客厅倒是亮着灯。只见芙蕾德利嘉抱着布偶熊,一个人坐在大大的沙发上。



那是之前辛心血来潮买给她的东西。因为芙蕾德利嘉缠着辛,要他带着她去买东西,于是就在百货公司买了这个。



芙蕾德利嘉从来没有独自外出过,也没有去上学的样子。



「汝回来啦。」



「喔,我回来了……其他人还没回来?泰蕾莎去哪了?」



「买东西去了,还未回来呀。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呢……」



她有些不安地叹着气。



这时,突然响起一道响亮的咕噜声。



莱登不禁低头望着声音的来源,也就是芙蕾德利嘉。



芙蕾德利嘉满脸通红,把怀中的布偶熊抱得更紧……好一阵子后,才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



「莱登……余肚子饿了。」



「嗯?……喔喔……」



看了看墙上时钟,差不多到了平时吃晚饭的时间。和常常因为战斗、夜袭等意外而饮食时间不规律的莱登等人倒是无所谓,但还是个小孩子的芙蕾德利嘉可就难熬了。



「等我一下。」



把手上的东西放好之后,莱登走向了里面的厨房。



与墙里墙外基本上只有合成食材可以选择的共和国不同,联邦坐拥农田及牧场,所以市面上能买到一定程度的天然食材。



从冰箱的食材中挑了些能简单料理的东西,洗过切碎后用平底锅炒熟。总之先让芙蕾德利嘉填填肚子,顺便在泰蕾莎回来之前,先做好一道配菜。



芙蕾德利嘉双眼放光,看着莱登就像看到魔法师一样。



「汝竟然会做菜呀!」



「嗯,就只是还能吃的程度罢了。」



毕竟在凡事只能靠自己的战场上待久了,就算不想学也会了。



……一般来说是这样。



「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如果只有辛在的话,一定要叫他去帮你买东西吃喔。无论如何都不要用刚刚那种方式,跟他说你肚子饿了。」



芙蕾德利嘉的表情莫名地雀跃起来。



「什么嘛,原来辛不擅长做菜呀。」



话说回来,自己也曾有过发现大人也做不到的事,而感到窃喜的时期呢。莱登缅怀着自己的童年,耸耸肩道:



「与其说他不擅长,倒不如说太过随便吧。」



比方说,调味没有拌匀,或是菜里参杂蛋壳,或是汤煮到烧焦等等。



虽然不至于不能吃,但吃起来味道实在很糟,再加上当事人完全没有要改善的意思,所以无论辛到了哪个战队,都会尽量把他排除在伙房轮值之外。不知为何只有刀工特别精湛,甚至练出了不会掉眼泪的洋葱切法这种神秘的绝技,但自从来到联邦之后,因为有了食物调理机,所以就成了无用的秘技。



因为以前他必须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战斗和指挥上,所以对于他平常注意力散漫的行为,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来到了这里之后还是没什么改变,才发现他根本就是生性随便。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一心一意只为讨伐兄长的那人会做的事呢……莱登,那是什么?」



「………………你没有看过生鸡蛋吗?」



附带一提,这时莱登正忙着用一只手打蛋到碗里。



最后一任管制官也是个温室中的大小姐,但她至少还认识鸡蛋。虽然对于她会不会打蛋还有些疑虑就是了。



「唔嗯。泰蕾莎说过,厨房是女仆的领土,所以不让余进入。原来是装进这种容器贩卖的呀……加热之后便会凝固吗?」



「那不是容器,是壳……你究竟是在多优渥的环境下长大的啊?」



「这个……」



芙蕾德利嘉欲言又止。



看来是很难开口的秘密啊,莱登眯起眼睛低头望着她纠结的模样。



其实他隐约有察觉到,其他人也是。但是大家都不怎么介意,所以没有多问。



「话说,你现在——」



客厅的门微微发出声响,随后辛便悄然无声地走了进来。



「……芙蕾德利嘉最好也学学怎么帮忙做菜喔。」



芙蕾德利嘉吓了一跳,莱登则是平静地看了回去。对于辛走路不出声的毛病,认识快四年的他早就习惯了。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回来啦……东西还真多啊。」



他出门时轻装简便,像是去附近散散步一样,现在却提了个看起来很重的袋子回来。



紧跟在后陆续进门的安琪、赛欧和泰蕾莎,同样也抱着大大的纸袋或保冷袋,让莱登不禁挑了挑眉。



「……这是什么情况?」



「泰蕾莎小姐去买东西,结果车子到商店那边就抛锚了。因为她已经买完了,正愁着怎么带回来时,我正好经过。」



「然后啊,因为光靠安琪一个人还是拿不回来,所以就跑去找我,而我又联络了辛。」



赛欧说着说着,把保冷袋放下来,转了转手臂舒缓酸痛。



「话说啊,泰蕾莎。下次要买这么多东西的时候,就叫我或辛一起去吧。反正我们也没事做,还能帮你搬东西。」



「哪有女仆让主家的孩子搬东西的道理?」



「你的雇主又不是我们,是那个奇怪的大叔吧。」



「在我看来都一样喔。」



「不一样啊,他又不是我们真正的父亲。」



赛欧满不在乎地说出要是恩斯特也在场,肯定会哭得很伤心的话之后,最后可蕾娜也回来了。



「啊。」



不知为何,她伫立在客厅的入口不动。或许是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或许是因为她本来打算等五个人都到齐后才说出心里话,却没想到其他四人都已经回来了。



「你回来啦,可蕾娜。」



「啊,嗯。我回来了……那个……」



她的视线因紧张而游移不定,随后慢慢坚定下来,用那双猫一般的金色眼眸望着所有人。



蕴含着坚定的决心,虽然带着微微的不安,却神采奕奕。



莱登轻轻叹了口气。



哎呀,这家伙也做好决定了是吧。



辛用血红色的双眸,静静地回望伫立在原地的可蕾娜。



眼中的静谧与冷冽稍稍柔和下来。



「已经可以了吗?」



辛的声音和话语似乎替可蕾娜坚定了信心,她点点头说:



「嗯。该看的东西我全都看完了。」



辛多半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只是默默地等待其他人做出选择而已。



不过,大家的选择想必都一样吧。



所以她才要开口。



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笑容,为了这份抉择感到自豪。



「回去吧。回到我们应该存在的地方。」







好不容易把工作处理完,回到久违的私邸后,听见了少年们交谈的声音。看来他们已经适应在联邦的生活了,恩斯特如释重负地想着。



他们被送进强制收容所时,差不多是初等学校的入学年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正好是一般家庭开始教导孩子买东西的方法或在公共场合的规矩等等,这类基本经济与社会常识的年龄。



辛和莱登多半是碰到了很尽责的庇护者吧,在那种处境下却接受了相当高的教育。赛欧、安琪和可蕾娜虽然不及两人,但有能力看懂那种缺陷兵器的使用手册,进行弹道计算,已经比大多数联邦国民优秀了。



长年处于帝政、军政统治的联邦,过去高等教育把持在少部分人手中,造成国内有许多孩子不曾上过学,也有许多人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这种情况在属地尤其严重。这也是明明只是暂代总统职位直到正式选举为止的恩斯特,任期会来到第十年的原因。



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公务空档,翻阅比较那些送到他手上的高等学校及专门学校的资料,实在是一大乐趣。



辛似乎是个热爱学习的孩子,就让他去念程度稍微深一点的学校吧。莱登看起来对于玩机械很有兴趣,去专门学校进修应该是不错的选择。还有赛欧,还有安琪,还有可蕾娜。考量每个人的个性,替他们设想出路,实在很开心啊。



因为这是自己没办法替「她」未出世的孩子做的事。



他们只要照这样下去,变回单纯的孩子就好。



去上上学,和朋友聊聊天,脑中烦恼的是将来、恋爱或是周末要去哪里玩,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们在童年时错过了这样的生活,只要从现在开始弥补就好。



他掌握了能够实现这些构想的权力。要说他公器私用也无妨,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想让来到自己身边的孩子获得幸福,这点小瑕疵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但是,有件事让他很在意。



他为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房间,也给了他们在宽裕的家庭中,同龄小孩能拿到的零用钱,可是房间里摆的东西却还是那几样物品。除了生活所需的基本用品外,一直没看见他们买其他东西。



过去,这些孩子除了自己本身,还有同伴之外,不能拥有也不能渴望拥有其他事物。



希望从现在开始,他们能够找到并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好好去珍惜,享受这份乐趣……



恩斯特是这样想的。



因此当他回到久违的私邸,见到久违的五个孩子,重新问了一次他们对于未来的想法。结果五个人都选择从军——选择回到他们才逃离的战场。这让恩斯特手里精心准备的资料,全都滑落到地上。



「为、为什么啊!」



听见恩斯特失态的大喊,少年们反而一脸不解地望了回去。虽然他们能坦率地露出这样的表情的确让人欣慰,但现在的恩斯特已经没有空高兴了。



「就算你这样问……」



「是说,我们一开始就讲过了吧?既然可以自由选择,那就要从军。」



「这……」



他的确有听说。从审问官那里听过汇报,也在他们刚住进这间宅邸时,听他们亲口说过。



他本来以为,那是因为他们懵懂无知,才会想要从军。



因为他们不知道生活可以和平又安稳,再也没有人会用八六这个蔑称叫他们,不需要放弃未来,可以过着有人类尊严的生活。



可是他们现在知道了,却还是……?



莱登平静地笑了。



比起刚来这里的时候,笑容和煦了许多……没错,明明是这样啊。



「抱歉,刚开始我是对你抱持不信……这里是个好地方。但是我们留在这里太久了。」



「我们已经得到充分的休息,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所以才要回去。回到我们应该存在的场所。」



回到战场。



恩斯特缓缓摇头。想要出发,「所以」要回到战场。他怎么想也想不透会有这样的选择。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回去战场……」



明明拼了命去战斗,好不容易存活下来,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地方——



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因为他们的决定而大惊失色的恩斯特。



打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甚至不用到「下定决心」那么慎重,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很自然的想法。只是因为对方给了他们机会和时间,所以就试着重新审视一下——重新审视自己的本质,只是这样而已。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融入这里。



也不打算在这座城镇伫足。



恩斯特给予他们的这一个月缓冲时间,只是让他们重新体认到在与「军团」无止尽的战争中短暂得到的这份平稳生活,果然不是他们的归宿。



因为他们被隔绝太久太久,比起怀念,他们只感到疏离。



这种感觉还不坏的安稳生活——果然还是无法打动自己的心。



即使如此,对于给予自己机会与时间,还为了毫不相干的他们如此失态的这个人,辛觉得至少要好好给他一个回答。



「我们只是单纯运气好而已。」



因为队伍里有着能够听见所有「军团」的声音,感应所在位置的异能的自己。



因为有个一点也不像共和国人的最后一任管制官,帮助他们越过了共和国侧的警戒线。



而当他们在战场上无力再战时——多半是哥哥伸出了援手吧。



正因为有了这么多的幸运,他们才能成功抵达联邦,而死去的同伴只是不够好运罢了。



他们和自己这五个人的分别,不过就是这样。



「只是碰巧受到了帮助,来到了这样的好地方,却在这里裹足不前的话,我就没有脸去面对那些同样努力奋战而死的同伴了。我们还没有死……还没有真正打完我们的战争。」



刻着过去与自己共同奋战,却先走一步的战友名字的金属片,留在菲多的身边,那是给它的饯别礼,也是他们到达此处的证明。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抛下那些说好要让他带着走到最后的同伴。



他记得每一张脸,而他们如今也与他同在。



已经说好了——要带着他们战斗到底,走到最后。



「『军团』还没有消灭,要是不继续战斗下去,这个国家也没有明天。既然如此,我们没有办法不去正视这个事实,假装自己生活在和平的环境当中——假装自己还活得很好,实际上却只是等着敌人割下自己的首级。」



这正是他们最为反感,发誓自己绝不会同流合污,被他们唾弃为白猪的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处世之道。



身处于战场之中,却逃避战斗,在虚假的和平中故步自封,把与「军团」交战的责任统统推到八六身上,连自保的能力都忘光了。别说是人类,甚至丢脸到没有资格称为生物的共和国人。



在特别侦查——穿越「军团」支配区域的死亡行军过程,他们好几次目睹了「军团」的真实战力。



无时无刻都被迫听着亡灵怨叹声的辛,那无穷无尽的机械大军所发出的一波波低语,如今也在他的耳边回荡。



共和国不过是沧海一粟。



或许就连整个人类势力都难以抗衡。



事到如今,如此可怕的威胁就在眼前,他们又怎能假装没有看见?



他们是八六。



在敌人重重包围的战场上,靠着自己的双手杀出重围,战到至死方休。



这才是遭到祖国抛弃,也失去家人,除了自己以外一无所有的他们,唯一拥有的荣誉及存在证明。



「就算无论如何都得死,至少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既然总有一天会死,那就战斗到死亡为止。这便是我们所选择的生存方式。还请你——不要夺走这份自由。」



听到这里,莱登不禁扬起嘴角。



他想起了辛向最后那位管制官,所说的最后一番话。



「而且啊……都已经跟人家说要先走一步了,要是被追上的话,那多没面子啊。」



辛对于他的揶揄不予置评。



听完这番解释,恩斯特还是摇头。



「这样是不对的。这样是不对的……!」



恩斯特当然不会不知道战火无情。



在帝国时代,他曾以一介军官身分从军,而在公民革命时,也以指导者身分亲赴第一线担任指挥。他们杀死了许多敌人,也付出了许多牺牲,有许多人都留下了和他一样的伤痛。



明明战友们都光荣战死,为何只有我苟活于世?活下来的自己,真的有获得幸福的资格吗?恩斯特不知见过多少个像这样抱持着过度罪恶感而煎熬不已的退役士兵。



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因为你们尽全力去战斗,才能来到这里,所以只要享受这份成果就好。那些过世的同伴,既然是真正的同伴,就会希望你们这么做……不要为此感到内疚啊!」



不要为了活下来而内疚。



不要为了得到平稳——且幸福的生活而内疚。



否则,无法抛下过去的人,只会想着如何自我牺牲,一辈子也得不到幸福的……!



可是这五个人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他们或许听懂了,却没有被打动。在难以言喻的焦躁之下,恩斯特决定继续说服他们。



但一直在旁默默聆听的芙蕾德利嘉,这时轻轻地开口说道:



「别说了,恩斯特。」



恩斯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芙蕾德利嘉。



只见一双血红色的眼眸,坚定不移地仰望着自己。



「替受伤的鸟儿准备舒适安全的小窝,确实是善举……然而,以外头充满危险为由,不准伤愈的鸟儿飞走,等同于将其关入牢笼。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逃离名为迫害的牢笼,这次汝又打算将他们关入名为同情的牢笼吗?」



淡色的双唇抿了一下,接着才挤出后面的话来。



带着一双像是囚笼中的野兽望向外头的人类一样,隐含伤痛的眼神这么说:



「这么一来就和共和国犯下的恶行相同了,汝应该不会不懂。」



恩斯特顿时说不出话来。



「再者,他们并不是懵懂无知,是非不分的幼童。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父母,何况只是暂代父职的汝呢……既然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吧。」



听完年龄不到自己一半的娇小少女所说的话,恩斯特陷入沉默。



听了这番意想不到,也超出当事人年龄的成熟言论,一直低头看着芙蕾德利嘉的辛也开口:



「需要向你道谢吗,公主殿下?」



「余只是把心里想说的话,说给那个脑袋和石头一样的笨蛋听。这只是余个人的想法,汝不必言谢。」



芙蕾德利嘉先是哼了一声,接着瞥了辛一眼说:



「……汝发现了吗?」



「多多少少。」



那与年龄不符的高傲言行举止。明明受到虽然是暂定,但毕竟是大总统的恩斯特所庇护,却没有去上学,也不曾独自外出。就像是极力隐瞒她的存在一样。



再加上——



「你的腔调。我之前一直觉得似曾相识,直到不久前才终于想起来……那是和母亲一样的腔调。」



在战火与亡灵怨叹声的影响下,双亲的声音与容貌都已经模糊不清,如今也只能回想到这种程度。



「对了,汝的父母原是帝国贵族之后呢……若是有心寻找,想必还能找到汝的族人,但汝却从未有过寻亲的念头,余实在无法认同。」



辛不解地望向对方,只见那双同样色彩的血红眼眸,带着出乎意料的真挚之情仰望着自己。



「余明白,遭受祖国抛弃,与亲人失散,也不曾继承国家历史与民族文化的汝等,除了心中的骄傲之外,没有其他定义、保有自我的方法……然而,对于正常人而言,这是一种有缺陷的生存方式。人是由土地与血脉构筑而成的存在。欠缺了这两者,仅凭自身思想维持自我的灵魂,很容易丧失自我……汝等务必牢记在心。」



「……」



这番话莫名具有说服力。



完全不像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说出的话。



就像是曾经亲眼目睹了某个人的自我破灭,让她花了漫长的时间去思考,试图找出解答一样。



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脑中一闪而过。



那双仰望着自己,同为血红色的眼眸。



只见她眼神稍稍动摇,用力闭了一下,随后又以异常坚决的态度,重新抬头看了过来。



「余的真名是奥古斯塔·芙蕾德利嘉·罗森菲尔特。乃号令『军团』进攻大陆全土,大齐亚德帝国最后的女帝……也是夺走汝等家人与故乡的元凶之一。若有任何仇怨,尽管冲着余来。」



莱登平静地开口:



「那时候你才几岁啊。」



「军团」是在十年前展开侵略的。而今年十岁的芙蕾德利嘉,当时顶多也只是个婴儿罢了。



他也曾经听说过,在帝国最后的两百余年,帝室早已沦为由大贵族组成的独裁政权所操控的傀儡。



「是共和国夺走了我们的一切。事到如今,你还想误导我们吗……别把我们当成笨蛋啊。」



「抱歉。」



少女羞愧地低下头。



接着身体一阵颤抖,再度抬头说:



「余看中汝等八六的荣誉感,有一事相求……倘若汝等打算重回战场,请带上余。同时,希望汝等助余讨伐如今仍旧徘徊于战场上的——余之骑士。」



不需要多做解释,辛他们也能明白个中含意。



身为八六的他们,过去不但被禁止替死去同伴建造坟墓,甚至不能回收遗体,有时还得眼睁睁看着同伴的尸骸被敌人拖走,所以一听就明白了。



「被『军团』捉走了吗?」



芙蕾德利嘉轻轻点头。



「就是在即将抵达联邦前,袭击汝等的『军团』。那个在战斗途中发动炮击……汝等似乎称为『牧羊人』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是它?」



只有辛的异能才能从囚禁于机体中的亡灵怨叹中,找出特定的个体。在联邦这个甚至没有发展出知觉同步理论的国家,而且还是在离前线十分遥远的首都,芙蕾德利嘉竟然能够一口咬定那架从未现身过,躲在支配领域最深处的「军团」就是她的骑士。



一问之下,芙蕾德利嘉露出强忍悲伤的神情。



「能够看见相识之人的现在与过去,便是余所继承的血脉能力……抱歉。令兄留下的伤……想必很痛吧?」



——汝的颈子受了什么伤?



那时候,芙蕾德利嘉大概全都看见了吧。



看见自己差点被哥哥杀死的过去。



看见自己亲手终结寄宿着哥哥亡灵的重战车型的瞬间。



也看见了在她这个年纪时,便下定决心要实现这个目标的自己——



「余除了看着,什么事也办不到。光凭余一个人,没有能力拯救在战场上哭号的余之骑士。因此,能否助余一臂之力呢?正如同汝所成功拯救的兄长一样……能否救救余的骑士呢?」



辛缓缓闭上双眼。



他终于明白,这段时间以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了。



她刚好和那时的自己一样年纪。



和自己决心讨伐死在遥远的战场上,不停徘徊的哥哥时,一样的年纪。



「——好。」



恩斯特长吐一口气。



「……我明白了。那么芙蕾德利嘉也会以吉祥物的身分,和你们分发在同一个部队……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句泼冷水的话来得有点晚。众人对恩斯特投以怪罪或冷漠的眼神,但是他并未打退堂鼓。



「你们必须以军官身分从军。具体来说,联邦这里有一种特别士官学校的制度,我希望你们经由这个管道入伍,否则我不会同意。」



虽然这些孩子不一定都符合中等教育程度的入学条件,不过应该不成问题。因为实际上的门槛没有这么严格,根据联邦如今的战况,也没办法这么讲究。



「啊?」可蕾娜眯起眼睛,一脸怀疑。



「为什么非得这样?阶级这种东西,跟入伍没什么关系吧?」



「不行。因为我等于是替你们的父母照顾你们。你们的父母一定也会这么说的,所以我也不能马虎行事。」



「汝怎么会知道他们的父母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曾经是个父亲。」



衷心期盼孩子能够幸福……父母就是这样的生物。



「士兵退役和军官退役,未来的出路差别很大。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后,能选择的道路自然是越多越好。」



等到这场战争结束。



听到这句话,少年们不禁愣住了。



这些孩子打从懂事起,就置身于和「军团」之间的战争中。在这疯狂的战争中,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好不容易才存活下来。



未来是什么?他们脸上的表情是这样写着。



我似乎说了很残酷的话啊。恩斯特心想。



待在战场上四五年,甚至更久。从他们知道上战场的家人再也不会回来的那一刻起,心中的觉悟在漫长的岁月中益发坚定。等待着不曾归来的亲人,看着身旁死去的同伴,心想或许自己也会在明天,或是某个命中注定的时刻死去——他们早已做好这样的觉悟。



既然如此,那么至少要死得有尊严。



对着这些心中已有觉悟,认定自己早该死去的孩子们,说出你们要活下去。告诉他们接下来还有很漫长的人生要走。那是向来只争朝夕的他们所不知道的——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



他们肯定还不明白其中的残酷吧。



「这场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既然你们打算战斗到底……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得好好思考在战争结束之后,打算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