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或是半裸的魔女，或许国王会忍不住惊恐地拔腿就逃。不过，看见装扮完全相反的士兵与魔女理所当然地在这里扎营，国王的紧张感也稍微缓和了下来。



（即使就近与魔女相处，那些士兵也不畏惧，难道他们建立起了深厚的信任关系吗？）



这一点让他深感佩服。



「欢迎各位。」



使节团一行人在士兵的带领下来到大帐篷前，一位魔女上前表示欢迎。那位魔女用斗篷罩住了全身，和其他衣著轻薄的魔女截然不同。不过既然她在这个地方，表示她肯定是魔女。



她毕恭毕敬地低头致意且与众人寒暄。



「欢迎您大驾光临，国王陛下。龙王使者已在里面恭候您的到来，请进。」



魔女说道，她把帐篷入口的卷帘拉了起来。



「多谢费心，不好意思叨扰了。」



国王从入口走了进去，帐篷内有一张大长桌，周围摆了几张椅子。



长桌同一侧的三人站了起来，分别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女人半裸著身体，没有穿上铠甲，一看就知道是魔女。



（她的个子娇小，看起来像个可爱的少女。不过，既然出现在这种场合，表示她是魔女代表吗！？）



国王为了这件事暗自惊讶。



其中一个男人穿著这个世界常见的轻装铠甲，应当是凯萨德拉王国的军人。然而，另一个男人打扮怪异，腰间的剑也是国王从未看过的形状，而且长相明显不同于这一带的人。



（这么看来，那个男人就是率领魔女军与凯萨德拉王国军的龙王使者吗？还真年轻啊。）



如同国王的推测，男人报上了名号。



「我是龙王使者•奈迦。这位是丝雷玛雅族族长，魔女•薇妲；这位是凯萨德拉王国军指挥官•里加亚。」



两人不约而同向他低头致意。



「我是薇妲。」



「我是里加亚，请多指教。」



国王同样报上了名号。



「我是勒齐索斯的国王•勒齐索斯四世。这位是军事代表•汉黎威；另外这位是民政代表•德托南。」



受到介绍的两人同时低头致意。



这两位并非军事与民政的最高负责人，汉黎威的位阶排名第三，德托南的地位更是排行到第四。简单来说，他们只是被上司丢了烫手山芋，就这层意义来看，他们与国王是相同立场。



「感谢各位不辞辛劳来到这里，请坐。」



龙王使者说的话彷佛直接在脑中回响，感觉非常奇妙。



奈迦劝坐后，国王等三人在奈迦他们对面的椅子坐下，六位护卫兵站在背后。



奈迦、薇妲与里加亚背后，站了约十名凯萨德拉王国军士兵以及魔女。



其中有三名魔女，其中之一是在帐篷前招呼他们、用斗篷遮住身体的魔女。其他两人身上只有轻薄短小的衣服，与其说是服装，更像是绳子之类的细小布条，国王的目光常不由自主往那里望去。



「国王殿下是第一次看见魔女吗？」



听见奈迦这么说，国王急忙将视线从魔女身上移开，转到他的身上。



「是，我是第一次看见魔女，这个……」



「哈哈哈，难怪这么惊讶。我第一次看见魔女时也很惊讶，毕竟这些家伙的打扮和全裸没有两样。」



奈迦开心地笑著，但马上被薇妲斥责。



「我们有穿衣服，没有全裸，真是失礼的家伙。」



「那种衣服有穿和没穿一样，您说对吧，国王殿下？」



「咦？啊，是，嗯，您说得对。」



国王不时瞥向薇妲，不自觉做出了这样的回答。话一出口，名叫薇妲的魔女凶狠地瞪了过来，国王急忙别开视线。



「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惊讶，况且要是她们穿上寻常的衣服，我反而会觉得有点空虚。」奈迦低笑著说。



「你最想看见我们一丝不挂吧。」



「嗯？啊啊，也许吧。」



「说得像事不关己一样。」



「真要说起来，男人都喜欢没穿衣服的女人吧？」



「你还真是老实啊！」



看见两人随性地聊著，国王再一次大为震惊。



龙王使者语气亲和，魔女的说话方式一点也不恐怖。国王对魔女的印象差点彻底颠覆。奈迦与薇妲的表现也可视为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故意在与国王会面时像这样互相调侃。



「这件事先不聊了。」



奈迦敛起笑容、面向国王说道：



「我们还是来谈正事吧，国王殿下。」



他先前戏谑的口吻完全消失，紧张感再次支配了国王。



国王与坐在一旁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首先是我方的要求。」奈迦冷静地说：「第一，勒齐索斯王国必须无条件投降。只要贵国愿意投降，国王、高官们的地位、财产还有居民的安全，都可以确实地获得保障。」



三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奈迦假装没看见继续说下去：



「第二，必须留下人质作为投降的证明，人选交由各位决定。」奈迦轮流望向眼前三人表示：「总之，你们之中必须有人留在这里。」



三人面面相觑，不过奈迦又接著说了下去，他们急忙让视线回到他身上。



「第三，勒齐索斯王国必须为我军出兵，数量没有硬性规定，不过最好是攻打魔女王国与凯萨德拉王国时的一半部队人数。」



国王在内心点著头，但不禁感到疑惑。



出兵这个要求他能理解，要求投降国家提供兵力、加入部队相当常见。不过，他们打算攻打什么地方，这件事他实在搞不懂。



（他们大概和包围我国一样，为了让其他半岛诸国投降，打算率军前往包围。兵力愈多包围的效果愈佳。）



也许是与国王有相同的想法，军事代表汉黎威提出了疑问。



「我们不是吝于提供兵力，不过想请问各位打算派兵到什么地方？」



奈迦朝提问者露出了锐利的目光，这让他以为自己会因为在对方说话时提问而遭到谴责，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子。出人意料的是，奈迦的嗓音中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们打算完全统治半岛，兵力多办事比较轻松，能进行得比较顺利。半岛诸国已经有半数投降于我军，只要你们愿意降伏，其他国家必定会接连投降。虽然要求出兵，但不会让你们攻打邻近诸国。」



答案不出所料，汉黎威、德托南和国王都暗自松了口气。不过，接下来的话完全出乎他们意料。



「平定半岛后，我们打算攻下格拉毕斯坦。格拉毕斯坦应该会抵抗，到时候必须动用到你们的士兵。」



国王与其他两人扭曲著脸，三人惊愕不已。



「格、格拉毕斯坦吗！？」



「那里至少驻守了三千名以上的守备兵，而且还有旧教会的战士喔！？」



「太乱来了。要是进攻那里，他们肯定会向旧教会本部请求援军，到时候说不定会派来所向披靡的神之旅团！」



然而，奈迦始终面不改色。



「我们在先前的战役中，曾让神之旅团溃不成军。」



他的语气既不高傲也没有特别亢奋。



（确、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威震天下的朱耶尔舒特和盖里斯坦都被魔女击败、战死沙场。）



国王与两名代表再次忆起魔女有多骇人，身体忍不住发抖。不过，看见眼前和少女一样的魔女，以及她背后的半裸魔女和披著斗篷的魔女，他们的危机意识也不由得变得薄弱。除了打扮，她们的言行举止也彬彬有礼到令人意外的程度。至少他们明白了。魔女只要看见人类就格杀勿论，或是会在杀死人类后大快朵颐──这些关于她们的谣言全都是子虚乌有的谎言，魔女实际上很有礼貌也很友善。



（关于这一点，龙王使者也一样……吧。）



尽管令人敬畏，但他与龙王这种超自然的存在相去甚远，让人感觉到人性化的一面。



这样的奈迦没有表现出趾高气昂的样子，只是好整以暇地说下去：



「击败朱耶尔舒特率领的神之旅团时，应战的只有魔女，这一点还请各位记住。也就是说──」



奈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笑容。



「只要我们和凯萨德拉王国军还有你们同心协力，不管格拉毕斯坦的守备有多坚固，或是有三、四千名守备兵驻守，就算是神之旅团赶来支援也都不是问题。」



（当然有问题啊。）



汉黎威与德托南不禁脸色惨白。



怪不得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攻打格拉毕斯坦可是大事一件，旧教会不可能默不吭声。要是发生最恶劣的状况，旧教会有可能会派出数支神之旅团，而且受到旧教会强烈影响的大陆本土诸国与诸侯也有可能派出数千规模的援军。一旦发生这种情形，就算魔女军击败过神之旅团，也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



两人都不想卷入必败的战事，不过国王的看法和他们有些不同。



过去的战争证明了奈迦不是个只会说大话的人。半岛诸国准备了五千大军，却被势单力薄的魔女军与凯萨德拉王国军重挫得一败涂地。



同样的情形不只发生一次，过去魔女军也一再颠覆压倒性的不利战况赢得胜利。奈迦这番话听得国王、汉黎威和德托南受到震慑，说不出话。



「现在不再是半岛小国彼此争斗的时代了，为了都市国家规模狭小的争夺战又悲又喜的时代结束了，由我来开创新的道路，新、旧教会在大陆本土肆虐的战乱也由我划下休止符。战乱结束后，大陆将能迎来和平，实现魔女寻常、自然地与人类共同生活的世界。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国王全身发麻，身体像是受到雷击般不住颤抖。



他从未遇过这种想法的人，也从未遇过用这种观点看世界的人。



（不对，既然是龙王使者，或许不能算是普通人。）



国王望著奇装异服且具有异相的男人看得出神。



「就拿宗教来说好了，因为教义的细微不同导致宗派反目成仇，这种行为实在愚蠢至极。和尚插手政治也是一样，简直是越矩的行为。守护人民的生活是我们的工作，而不是神佛的工作，您说对吧，国王陛下？」



虽然不懂「和尚」和「佛」是什么意思──蕾菈的咒符也无法翻译──但国王非常明白他想表达的。



不过，在这座大陆，奈迦的主张实在过于激进了。



国王能与他产生共鸣，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主张接近他平时心里的想法。



这个男人看著自己看不到的世界。



这个男人想像著自己无法想像的未来。



这样的能力，确实符合龙王使者的封号。



国王心领神会、钦佩不已。



奈迦的展望与构思，不单纯只是心血来潮或妄想，过去的事情证明了这一点。



原本躲藏在暗黑森林、濒临灭亡危机的魔女起死回生，甚至进军人类世界，与人类军队的战斗屡战屡胜，最终建立了魔女的王国。



（这些想必都是在龙王使者的领导与指挥下获得的成果，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男人的雄心壮志或许不是空想，总有一天能够真的实现。）



奈迦的构思与展望说服了国王，让他相信了现在不是半岛各国相斗的时候。



或许是被奈迦的热情打动，也有可能是受到奈迦侃侃而谈的自信态度吸引，总之，他下定了决心。



「好，我答应您的要求。」



国王做出这样的答覆后，汉黎威与德托南不约而同错愕地看向国王，神情像在怀疑「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看见两人惊讶的表情，勒齐索斯四世有些痛快，像是对那些把麻烦事推给自己、从安全的城内观望事态发展的高官们，报了一箭之仇。



另一方面，汉黎威与德托南无比困惑，甚至陷入混乱。



他们带著「万一有事情发生可以将责任推卸给国王」的心态来到这个地方，但是做梦也没想到，国王竟会当场做出如此重大的决策。



国王平时相当理解自己是花瓶的立场，绝不会拋出难题，更不会自行做出决定。然而，他现在突然答应对方的要求。两人苦恼著该如何应对这意外事态时，奈迦与国王还在继续讨论。



既然要表达异议应该尽早出声，但是他们又不敢公然反对「国王」的决定。如果是内部会议还不至于这么苦恼，但这里是包围军的大本营，对方又是率领包围军的龙王使者，再加上还有魔女在场。要是反对国王答应的事情，势必会被人当成妨碍和谈的不肖之徒，说不定还会惨遭杀害。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最后两人都不敢提出异议。



忽然，薇妲站到了椅子上，吓得国王、汉黎威与德托南不约而同顿时一惊。



如果她只是站起来，长桌会完全挡住她的身体，只露出一颗头，所以她特地站到了椅子上。她高挺平坦的胸膛睥睨著三人，然后开口说道：



「佩服佩服，勒齐索斯国王。如果世上都是像你这样领悟力高又明事理的男人，我们也轻松多了。」



「啊、是，感谢、称赞。」



国王不敌她的气势，不自觉低下了头。



「或许各位会感到不安，不过只要跟随这个男人──也就是龙王使者，必定能经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遇到许多有趣的状况，以及见识到许多饶富趣味的事物。换句话说，每一天都能过得快乐且无比充实。」



听见薇妲的话，里加亚不禁身体僵直。



奈迦与魔女们破坏了他原本安稳的日子，不过之后惊涛骇浪的每一天，想起来确实过得相当充实。就算平稳的人生反覆经历上百次，恐怕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充实感。



「虽然说这种充实的日子，代价是必须让自己的性命曝露在危险中啦。」



薇妲说著笑了起来，在椅子上坐下。



来自勒齐索斯的三人愕然地看著她，只有里加亚的神情十分严肃，耽溺于沉思中。



（事情真的会像国王说的那样，只要除去奈迦大人就能恢复平稳的日子吗？不，我实在不这么觉得。）



事态正在向前推进，时代开始转变，不会因为除去这个男人就让一切恢复原状。要是除掉他之后没有恢复平稳的日子，这样岂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里加亚这么认为，但国王对自己有恩，他不能抗命。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苦恼得不得了，但是不管再怎么思考就是得不到结论。



到头来，这时候他还是无法下结论。



（就算要诛杀奈迦大人，也不会是现在。再怎么说也得等到攻下格拉毕斯坦。要是这时候失去他，称霸半岛的目标将无法实现。国王做不到平定半岛这种事，只有他做得到。）



所以，他选择静观其变。必须等到攻下格拉毕斯坦、确定平定半岛，到那个时候才能杀了奈迦，里加亚这么告诉自己。



5



半岛上数一数二的大国•勒齐索斯王国，决定加入魔女与凯萨德拉王国阵营，这个消息带给其他国家相当震撼的冲击。



要是继续袖手旁观，必然会在半岛遭到孤立。无法期望大陆本土援军的现在，万一被孤立的话，恐怕将会被魔女王国与凯萨德拉王国歼灭。其他国家的领导者产生了危机意识，为了向对方示好，他们争先恐后派出了使者。



对于派来的使者，奈迦做出了与勒齐索斯王国会谈时相同的对应。



「只要答应条件、愿意加入我军旗下，领导者的地位、财产以及市民的安全都能获得保障。条件是必须留下人质和提供士兵。」



从带话回来的使者那里得知龙王使者的意思后，各国争先恐后送出了人质与士兵。因为士兵的数量没有强制规定，各国送出了只有一、两百人的小队，但奈迦倒也欣然接受。



（这个样子正合我意。）



对于刚加入的士兵，他无法全盘信任。



凯萨德拉王国军只有两千五百名士兵，奈迦认为要是让无法信任的五、六千名士兵加入，运用上反而麻烦。所以尽管半岛各国提供的士兵数量只有两千五百名左右，奈迦却相当满足。



（士兵有五千名，虽然有半数是拼凑的，再加上薇妲她们，要攻下格拉毕斯坦应该不成问题。）



奈迦这么认为。



（真正的麻烦是攻下之后。新、旧教会的大战究竟会继续下去？还是已经到了决战？本土的强国会如何行动？还是不会行动？另外，魔女与人类一同奋战的事实能传多远……这些都是问题。）



面对各国派来的部队指挥官，奈迦说了声「好」，从凳子站了起来。



「我们这就前往攻打格拉毕斯坦。」



他的口气相当平静，既没有表现得踌躇满志，也感觉不到慷慨激昂。



（插图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