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雅自觉失言，但话一说出口就收不回来。她双膝打颤，急忙摇头。



「当当当当当然不是，我一点也没有那个意思。」



「……是吗？那么你刚才说的『该不会』是什么意思呢？」



艾茵丝和蔼笑着，左掌握住了右手拳头。她的左手使力，把右手的指关节折得喀喀作响。



「我还有木桩要固定，待会见啦～～！」



凯雅说完便一溜烟地逃离现场，而就在艾茵丝瞪着凯雅离去的背影时，背后传来了奈迦的声音。



「哟，艾茵丝，辛苦了。」



艾茵丝转过头，眼前站着全身穿上铠甲的奈迦，以及和自己一样穿着小件皮革铠甲的荷丽歌恩，在他们背后，则是身上披着斗篷，用布遮起脸的蓝柏哈。因为在斗篷底下看不出来，他的双手全被牢牢绑住。他原本就没有给人想要逃走的感觉，这样的防范也许只是多此一举。



「奈迦、大姊，你们也辛苦了。」



艾茵丝回道，荷丽歌恩满足地点了点头。



「我们似乎真的成功攻占要塞了。」



「是啊，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攻下来了呢。不愧是奈迦，真是了不起的战略。」



「我的战略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这次全多亏局势对我们有利。反过来说，敌军一开始就自乱阵脚，能轻取要塞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局势如何发展这种事我们实在判读不出来，这男人做来却是轻而易举，实在厉害。）



荷丽歌恩内心不禁大为折服。



奈迦没有察觉荷丽歌恩的想法，视线反倒打量起艾茵丝的身体。



「倒是艾茵丝，该不会你也是靠薇妲的魔法飞上空中……」



艾茵丝闻言立刻一个箭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出右拳。



「喔咕啊！？」



她一拳揍向奈迦的铠甲。奈迦虽身穿铠甲，但腹部依然感受到强烈的冲击。等艾茵丝若无其事地收回右拳，奈迦马上双膝一软，腰往下弯到额头几乎贴上地面，按住肚子低声呻吟。



「怎……怎么突然动手……啦……」



「不知道。」



艾茵丝高鼓起脸颊，气冲冲地快步离开。



「喂、喂，你还好吧，龙王？」



蓝蓝柏哈忧心忡忡地表示关心。奈迦举起了右手，示意自己不要紧。



「呃……我还……好……」



荷丽歌恩大叹了一口气。



「奈迦啊，你多少顾虑一下女孩子的心情吧？」



「别这么说，不过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嘛。」



「你以为只是个小玩笑，听在对方耳里不一定是那么一回事啊。」



「这、这样啊，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多注意一点。」



奈迦揉揉腹部，咬紧牙站了起来。



「话说回来，艾茵丝那家伙简直是用上了全力。」



听见奈迦这么抱怨，荷丽歌恩朝他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那还不叫全力呢，艾茵丝如果使出全力，你的肚子现在已经连同铠甲开了个大洞，或是全身骨头粉碎了。」



「呃……这、这样啊。」



以后得多留心了，奈迦暗中警惕自己。



「先不管这个了，我们已经攻下要塞，这座要塞从今天起就属于我们的了，要先巡视一下吗？」



奈迦张望了下要塞，「说得也是。」正要点头同意时，「……不。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卸下那些俘虏的武装，巡逻小组继续原先的任务，其他魔女全部投入卸除敌军武装的工作。」



「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首先大家先聚集在一处，拆开网子，从已经清醒的士兵开始卸下他们身上的装备，接着再从那些昏迷不醒的士兵身上取下武器与防具。卸除武装后，把他们运到正门前广场，只要抛下他们不管，醒来后他们自然会逃走。至于那些已经清醒的士兵，在卸除武装后只要向他们说『逃吧』，他们应该就会连滚带爬地逃离要塞。」



荷丽歌恩皱起眉头，向奈迦确认：



「那些昏迷的士兵只要把他们放在城门前就不用管了吗？」



「我想想，好像还是派人监视，在士兵清醒过来后向他们放话『还不快逃』比较妥当。这么一来，那些家伙也会意识到魔女是选择释放而不是杀了他们，自己被魔女救了一命。就这么办吧。你可以叫魔女到这里集合吗？荷丽歌恩？」



「好。蕾菈！」



荷丽歌恩重重点了下头，叫来和他们一起行动的蕾菈，命令她升起召集众人的狼烟。蕾菈立刻燃烧咒符，绿烟冉冉上升，号召所有魔女到此集合。



魔女们见到信号，接连往他们身旁聚集。



11



奈迦与荷丽歌恩先是向聚集在此的魔女俐落地下达指令，接着薇妲也来了，于是奈迎一样请她集合族里的魔女，进行卸除士兵武装的工作。



少数清醒的士兵已经当场放他们逃走，其余昏厥的士兵则是被堆在从仓库里搜出来的推车上，运往城门前的广场。拉着推车的人自然是艾茵丝，为了说服她，奈迦费了不少心力。



奈迦一再安抚，好不容易让闹着别扭的艾茵丝点头答应拉推车。他也因此更深刻体认到一件事。



（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果然重要，尤其是对女孩子。）



12



作战计画一早便展开，此时日已西斜。话虽如此，离傍晚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要塞里，建筑物和了望台拉长的影子仍显得相当黝黑。



大小两弯弦月朦胧散发着洁白光芒，低挂在碧蓝苍穹。



在要塞北侧，奈迦的声音响遍了城门前整座广场。



「喂，那边的，你们醒了吗？能动的话就快逃。」



奈迦这么一喊，清醒的士兵无不惊恐地望着他，接着战战兢兢地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情形。广场四周约有十来位魔女，包围在士兵周围监视着他们。士兵们察觉自己遭到魔女俘虏，每一个都害怕得全身发抖。



「欸，怎么啦！？你们尽管逃没关系啊，再说你们留在这里只会碍事，还不快滚。」



不知为何，有个身穿铠甲的男人神气兮兮地站在高台下着指令。



（魔女里面为什么有男人？）



（那家伙是什么人？）



士兵们一脸纳闷，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讨论这件事。



「你们不想逃吗？这意思是你们自愿成为魔女的奴隶啰？还是你们宁愿死在这里？」



身穿奇装异服加上铠甲的男子，拔出了形状奇特的剑。士兵们这才叫过神，唤醒了恐惧。



「哇啊啊啊啊啊！」



其中一名士兵跳了起来，连滚带爬逃了出去。一有人逃走，其他清醒过来的士兵也争先恐后地逃离要塞。渐渐的，广场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士兵。最后，她们又是拍打又是摇晃那些迟迟没有恢复意识的士兵，硬逼他们清醒过来，驱赶似地强迫他们逃离要塞。



广场上，只剩二十人左右的队长和副队长。她们事先挑出几位队长和副队长，绑住其手脚，把他们留了下来。因为有蓝柏哈在，要找出指挥官并不是难事。



在最后留下的这些士兵面前，站在高台上的奈迦扯开了嗓子。他收刀回鞘，从腰间取下刀鞘，拄着高台，双手交握放在刀柄上头。



「如何，这下你们知道魔女有多厉害了吧！？你们现在成了俘虏，生杀大权可说全掌握在魔女手中。」



轻细的惨叫声此起彼落，数名士兵僵直了身体。



「不过放心吧，这次饶你们不死！」



奈迦刻意拉高嗓音，僵着身子的士兵们听见纷纷松了口气。



「魔女选择释放你们！」



说到这里，奈迦暂时停了下来，缓缓环顾底下的士兵。在确认他们全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自己之后，奈迦再一次高声疾呼。



「你们会被捕，是因你们愚蠢地试图夺取魔女土地，攻击魔女的下场，也就是咎由自取。这一次，魔女慈悲为怀，既往不咎。听好了，仁慈的魔女大发慈悲，救了你们的性命！这一点我奉劝你们铭记在心！如果你们已经得到教训，最好别再做出与魔女为敌这种愚蠢的举动！」



士兵们凝视着奈迦，脸上大多充满猜疑或是纳闷，其中也有几个用力地频频点头。



「你们即将获得释放，临走之前有什么话想问吗？」



奈迦悠然地再次眺望现场剩余的士兵。这时，一名士兵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说吧，你有什么问题？」



奈迦用刀鞘底端指向士兵，这位士兵因此而身子一僵，但又马上恢复镇定，提出了问题：



「请……请问，魔女里面只有你一个男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奈迦目光冰冷地望着提问的士兵，只是这样，那位士兵便觉得浑身僵硬，汗水直流。



「我是什么人？问得好，我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答案听得提问的士兵讶异不已，但奈迦一概不以理会，又继续说：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总之这里的魔女都叫我——」



奈迦刻意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龙王（Naga）。」



士兵们面面相觑，窃窃秘语。



「你们想知道我的身分是无所谓，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平安逃离这个地方吧？被拿走的武器不会归还，在回城里的路上小心别碰上猛兽或是强盗啊。」



奈迦这话让所有人又回过了神。



「最后我再提醒你们一次。别冀望魔女以后会再从宽处置，下次你们再被捕的时候，就是你们的死期。她们会活生生地剖开你们的肚子，放光你们体内的血，吃掉你们的内脏。这样你们明白了吗！」



「咿～～」



「明白了～～」



士兵们无不满脸惨白，俯身跪拜，但荷丽歌恩和其他围绕在旁的魔女每个都是一脸不满。



奈迦拔出刀，走向士兵。他站到吓得浑身僵直的士兵身旁，刀一挥，斩断了束缚他们手脚的绳索。斩断所有绑住副队长和小队长们的绳索后，奈迦举起刀，指向城门。



「你们可以走了。」



听奈迦这么宣称，却没有一个人真的采取行动，也许是害怕要是这么一逃，就会被人从背后斩杀。



「怎么了，你们不逃吗？如果你们不想逃，也可以一辈子当魔女的奴隶，任由魔女……」



「哇啊啊啊！」



其中一人惨叫着冲了出去，其他士兵受到影响，也纷纷冲向城门，离开了要塞。



「如果你们平安到家，记得告诉家人魔女有多么仁慈！」



奈迦朝他们背后大喊，这话是否真有进到这些逃兵耳中无从得知。



无论如何，这些士兵头也不回，一心往城门外拔腿狂奔，全逃出了要塞。



13



士兵的身影消失后，奈迦把荷丽歌恩与薇妲叫了过来。



「关于之后的事情……怎么啦，我们已经成功攻下要塞，为什么你们看起来那么不满？」



「那种说法太过分了吧，奈迦。那样岂不是让敌兵对我们产生错误的印象吗？」荷丽歌恩瞪着他说，乌黑的丰盈秀发蠢动，模样十分骇人。



「就是说咧，有那么多种说法，偏偏把我们说成了生饮人血、活吃人肝的妖魔鬼怪。」薇妲似乎也一样怒不可遏。



光看外表，她就算生气也没有荷丽歌恩可怕，但因为亲身体验过她魔法的威力，奈迦急忙朝两人摆手辩解。



「你们误会了，那只是为了让士兵害怕撒的谎，不是有句话叫善意的谎言吗？」



「……有这种话吗？」



见荷丽歌恩和薇妲投来极度怀疑的目光，奈迦忽然没了自信。



「奇怪？应该……有吧。」



「和你丧失的记忆有关吗？」



「好像是，偶尔这类谚语会忽然在我的脑海中出现。」



奈迦的神情显得有些哀伤，荷丽歌恩和薇妲见状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放过了奈迦。



「接下来要怎么办，奈迦？」



奈迦暗自松了口气，「首先是——」他轮流望向两人。「依原定计画侦察附近状况。瑟雷娜负责要塞周围，乌琪沿道路侦察，确认要塞四周有无敌兵潜伏，以及那些逃走的士兵是不是真的逃离了要塞。」



「嗯，这件事交由我来吩咐。」荷丽歌恩应道。



「接着是建筑物内的调查，尤其需要详细检查仓库里放了些什么东西。」



「嗯，这件事就交给艾茵丝处理。」



荷丽歌恩把这工作交给艾茵丝。



「是，遵命。」



「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想，凯萨德拉王国军总有一天会挥军进攻，夺回要塞，因此我们必须强化要塞的防御。不过他们也不会现在马上反攻，用不着急着在今天处理这件事。」



「奈迦，你认为王国军攻打要塞的可能性有多高？」荷丽歌恩问，语气里听得出几分紧张。荷丽歌恩尚且如此，周围魔女的脸上更是难掩紧张与不安的神色。



「悉拜斯河一战惨败加上今天要塞轻而易举就被攻陷，是因为军队指挥官不一定有意开战，最重要的是那些士兵不晓得还有没有战意。考虑到这几点，我认为他们会立刻设法夺回要塞的可能性相当低。」



听见奈迦这么回答，好几位魔女明显松了口气。



奈迦斜视着这些魔女，警告说：「不过，千万别掉以轻心，我们的敌人不只有凯萨德拉王国。」



「嗯，没错。」薇妲点头称是。「凯萨德拉王国军的战力大减，他国的行动势必会更明目张胆……这一点也必须纳入考量。」



「关于这一点，麻烦改天再告诉我这附近详细的势力分布情形。」



「好啊。」



「随时奉陪。」



「先不谈这个了，今天我们还有一件最重要的大事。」



「噢？还有什么事吗？」



「欸欸，荷丽歌恩，你这么问就不对了吧。我们赢了这场战争，没有破坏一砖一瓦就夺下安殷要塞啰，这样你还不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事吗？」



荷丽歌恩与薇妲面面相觑，一时间似乎想不出「接下来该做的这件事」到底是指什么事。



周围魔女也不懂奈迦这话的意思，每个都是一脸纳闷。



「啊啊，真是急死人了。」



奈迦急躁地动着身体，高举起已经出鞘的刀。



「为庆祝我们获胜，我们要举行庆功宴啦！」



「噢噢，对喔。」



「原来如此，这件事确实重要。」



荷丽歌恩和薇妲不约而同点头，赞同他的说法。魔女们笑逐颜开，纷纷热烈地拍着手，踏响了脚步表示赞成。



14



（这人真是厉害，难怪魔女称他为龙王。）



蓝柏哈感受着魔女们高昂的情绪，望向奈迦的神情愈显得钦佩。



（结果正如他所言，他们成功夺下要塞，而且负责守备的军队无人牺牲。这不只是豪言壮语，也不是他当场随口胡诌。）



目送许多熟面孔平安逃离要塞，蓝柏哈大大松了一口气，终于能放下心，也不禁佩服。他惊讶于奈迦的执行力与指挥能力，甚至深受感动。



（说不定这人真能建立人类与魔女和平共处的世界，如果能够实现，或许就可以结束人类之间悲惨而且丑陋的纷争。）



蓝柏哈想起了年幼女儿的笑容。



（这么一来，也能避免再出现和她一样可怜的孩童了吧。）



蓝柏哈开始想亲眼见识这理想世界的到来，有了想要为这样的世界尽一己之力的念头。



15



魔女们兴高采烈地喝酒狂欢，奈迦向荷丽歌恩说了一声，便带蓝柏哈离开，前往另一个房间。有人类男子在场，魔女们想必会有所顾虑，无法尽兴，这也算是他表现体贴的一种方式。



察觉他的用意后，荷丽歌恩朝他低头说了声不好意思。



「用不着在意，庆功宴又不是只有这么一次，接下来多的是机会。」奈迎笑说，举起了手。



「我待会儿派人把酒肴送过去。」



「好，麻烦你了。」



此时，在众魔女饮酒狂欢的另一间小房间里，奈迦与蓝柏哈两人喝着酒，四下幽然寂静。



16



「你为什么不逃？」奈迦问。



奈迦手里拿着装有葡萄酒的酒杯，但只是浅尝即止。他并非讨厌葡萄酒的滋味，只是他也很清楚自己天生酒量不好，不敢多喝。



另一方面，蓝柏哈似乎酒量惊人，一次又一次饮尽了金属酒杯里的酒。



「这个嘛。」蓝柏哈把酒杯放回地面，隐约泛红的脸庞朝奈迦转了过去。「我是俘虏，擅自逃跑会被你们杀了吧？」



「那时候我不是放走所有俘虏了吗？原本我也有放了你的意思，所以如果你混进人群里逃走，我既不会跑去追你，也不会有怨言，除了那些魔女可能会抱怨个两句。」



「是喔，原来有机会逃啊，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奈迦有些意外，蓝柏哈说这话的语气听不出懊悔或是遗憾。



「怎么啦，你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在意呢。」



「噢，哎，也许我真的觉得这种事情无所谓吧，反正也没有家人等我回去。」



「这样啊，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再这么下去，你恐怕一辈子都会是魔女的俘虏，相信不管对你还是魔女，这都不是太让人愉快的情形。我看还是找机会放走你好了。」



奈迦这么一说，蓝柏哈立刻露出严肃的神情。



「呐，龙王。」



「这么慎重是有什么事吗？」



「可以让我当你的部下吗？」



奈迦闻言，微微睁大了双眼。



「你是认真的吗？」



「是。不，我不知道，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蓝柏哈这么答道，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复杂笑容，分不出是自嘲、难为情还是另有其他情感。面对蓝柏哈这样的态度，奈迦的回应相当冷酷。



「成为我的部下等于和魔女结伙，与你们的神所说的『神的敌人』成了同一伙人，换句话说，连你也会变成『神的敌人』，与神为敌，与人类作战。这样你真的愿意吗？」



「我原本就不是多么虔诚的信徒，况且……」蓝柏哈伸手拿起酒杯，把杯子送到嘴边，一口气饮尽杯里剩余的葡萄酒。呼，他吁了口气，接着把酒杯放回地上，没正眼望向奈迦，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没有跟随魔女的意思，我要成为的是你……也就是龙王大人的部下。」



「照我看来都一样。我既然支持魔女，就是人类的敌人，一旦你成为我的部下，今后你就成了魔女的盟友，人类的敌人啰？」



听奈迦指出这一点，蓝柏哈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不一样，至少我不这么认为。」



奈迦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不解的神情。



「……什么意思？」



「我是龙王大人的部下，和魔女无关。就算是为魔女奋战，那也是因为龙王大人下令。要是这么一想，感觉我对自己也算交代得过去了。」



听见蓝柏哈这一番解释，奈迦忍不住放声大笑。



「真是强词夺理。」



「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也说过有所谓善意的谎言吗？」



「啊啊，这倒是没错。」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谎言。我自年轻时代便从军，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军队，经历过无数场战役，也攻打过魔女，不过其中大部分都是与人类作战。」



蓝柏哈哼笑了一声。



「人类是神的仆人，却互相残杀。只要长官一声令下『那是我们的敌人』，不管对方是魔女还是人类，我、我们都会拚了命地射箭、挥剑，奋力杀敌，同时也被敌人所杀。敌人是谁，这一战有什么重大意义，底层的士兵根本没有余力思考这些事情。大家只是依指令拿起手中的武器，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奋战，就只是这样而已。既然如此，接受你的指挥，拿起武器与敌人作战，和我过去所做的事情也没有多大分别。」



蓝柏哈扯开了嗓子滔滔不绝地说，话一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这算是我用来说服自己的藉口吧。」



奈迦只应了声「这样啊」，定睛凝视着蓝柏哈。



也许是承受不住来自奈迦视线的压力，蓝柏哈伸手取过装着葡萄酒的容器，在酒杯里注入红色液体。



就在他把葡萄酒送进嘴里时，奈迦慎重地说：



「好，我知道了。我就收你当部下吧。」



蓝柏哈猛地抬起头，脸上似乎闪现出期待的光芒。



「真的吗！？」



「我不会说谎，只是最后我再问你一次。」



奈迦站了起来，神情严厉地俯视蓝柏哈。



「一旦成为我的部下，就等于在成功建立魔女与人类共存的新世界前，你必须持续不断地与人类作战，而且战争恐怕会接踵而来。你确定自己能一再向人类挥剑，即使遭诋毁为『神的敌人』也能忍受吗？」



「可、可以。」



「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每一次都采取像这次一样宽容的作战方式。这一次放过他们是为了将来着想，如果以后遇上需要杀光他们的情形，我照样不会手下留情喔？」



奈迦那俯视自己的锐利眼神，以及从他身上所涌出的压迫感，把蓝柏哈震慑得差点坐不住而往后倒退。他好不容易按捺住这股冲动，挤出了声音。



「我……我明白。这也无所谓。」



接着，奈迦身上的斗气忽而消失。



「好，那么你就成为我的部下，为我卖命吧。」接着，他眉开眼笑地说：「只要你尽力，必有回报。」



奈迦大为欣喜，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了一位人类部下。



目光远大的奈迦有预感，人类的部下将是他实现理想世界——魔女与人类和平相处的世界——的第一步。



奈迦大笑，蓝柏哈不由自主地向他低头致意。



「在、在下必当全力以赴。」



「既然决定了，我们这就去通知魔女吧。跟我来。」



奈迦喜形于色，雀跃地带着蓝柏哈离开了小房间。



17



「欸，荷丽歌恩，我有事情……」



奈迦与蓝柏哈踏进闹哄哄的大房间，醉醺醺的魔女们几乎全脱光了衣服，光裸着身子唱歌跳舞。



「……啊？」



「……啊！」



注意到奈迦和蓝柏哈来了之后，魔女们停下了歌舞。诡异的沉默——应该说几近可怕的沉默气氛顿时弥漫整个房间。



「呃～～之后再来好了。」



「我、我想也是。」



奈迦和蓝柏哈脸色僵硬地转过身，匆匆忙忙正要赶紧离去时，脚一往前踏，身体就忽然变重，整个人跌了下去。



「哇啊？」



他们一摔到地上，体重又马上恢复正常。



两人连忙站了起来，打定主意一起身就赶快离开。可惜他们慢了一步，才刚站起来就已经遭魔女团团包围。



「光明正大跑来偷看，事到如今你以为自己还逃得掉吗？奈迦？」头发不停绕圈打转的荷丽歌恩全身赤裸。



「我看啊，奈迦，还是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一劳永逸。」伸出双手逼近的艾茵丝也是一丝不挂。



「挖出眼珠子太便宜他了，最好斩断他的四肢，让他从令以后不能再偷看。」空气在乌琪的身体四周盘旋，扎成两束的长发飘扬。当然，她也是全身光溜溜的。



「还是烧得他连灰烬也，不留吧。」手拿咒符逼上前来的蕾菈也是脱得精光。



「我来揍他吧？干脆揍死他吧？看我来把他揍得粉身碎骨，呀——！」凯雅挥起散发金属光泽的拳头，也是一样赤裸着身子。而且不只拳头，她全身上下——包括乳头——全带有金属光泽，看上去不只异样也很诡异，实在是光怪陆离的情景。



「最痛苦的方式应该是溺死他。」让红色液体——大概是葡萄酒——凝结成块，在空中飘浮伸缩，歪歪斜斜地走了过来的洛洛薇尔也是浑身赤裸。



「呵呵呵，龙王大人啊，你这么想看我的裸体吗？你大可像个男子汉，堂堂正正地直接开口拜托啊，像这样偷偷摸摸地跑来偷看，实在有损龙王的名号。」把手扠在腰间，挺起胸膛大笑的薇妲一样是光着身子。虽然她高高挺起了胸膛，身体依然不见任何起伏。



其他魔女大致上都是裸体，或是几近赤裸，她们目露凶光，重重——尽管人数并不多——包围住奈迦和蓝柏哈。



「欸，你们清醒一点啊！再说不是我来偷看，是你们让我看的吧！」



奈迦不管辩解或者抗议都徒劳无功，无论是道理还是正义遇上醉汉全派不上用场。



「别想狡辩～～」



「别想否认～～」



「别想耍赖～～」



「不许你翻脸不认帐～～」



魔女们七嘴八舌地大呼小叫，攻击奈迦与蓝柏哈。两人正要站起来，又被推倒在地上。



「快忘记在这里看到的事情！」



「最好忘得一干二净！」



「忘不了的话就去死吧！」



魔女们一拥而上，朝在地上打滚的两人又踢又踹。奈迦和蓝柏哈用双手抱头，在一阵又一阵的踢击中护住头部。所幸头部因此平安无事，只是这么一来也无暇抵挡魔女们不留情面地踢击身体其他部位。



为了想办法阻止她们的攻击，奈迦抬起头往上一瞧。



（哇啊！？这、这个角度！？）



「你们先别打了，这个角度很不妙啊！真的不妙，好痛！」



「咿～～这下死定啦。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成为龙王大人的部下，居然要被魔女踢死啦～」



「啊？」



蓝柏哈这一声惨叫让荷丽歌恩停下了动作。



「欸，大家先住手！」



荷丽歌恩先是制止其他魔女，接着向蓝柏哈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呃，所以说，我现在已经是龙王大人的部下……」



蜷曲着身体在地上打滚，用双手护头抵挡魔女踹踢的蓝柏哈朝荷丽歌恩瞥了一眼，又急忙移开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奈迦？」



「我就是来告诉你们这件事的啊！」



奈迦放开护住头的双手，仰望包围自己的大批魔女。



「话说回来，这个角度真的很不妙，你们不在意吗？」



奈迦并未像蓝柏哈移开目光。



「……嗯？」



俯视着两人的荷丽歌恩等人稍微移动了下视线，望向自己的身体。



裸露的身体。



赤裸的身体。



光溜溜的身体。



毫无遮蔽的赤身裸体。



蓝柏哈抱头背对着她们还不打紧，奈迦却是倒在地上仰望她们这副模样，角度确实危险至极。



「哇啊啊啊——！？」



终于了解自己的处境后，魔女们不只没恢复理智，甚至当场恼羞成怒。



「去死去死去死！」



「快从脑子里消除你刚看到的记忆，然后去死！」



「你最好脑浆爆开快死一死啦！」



（爆打踹踢）



袭向奈迦的踢击愈来愈激烈。



「哇啊，你们先等一下，好痛，快没命了，我真的会被你们踢死啦！」



奈迦挣扎着想要逃开魔女的猛烈攻势，但因为身边挤满魔女，任他插翅也难飞。



（糟糕，这下真的惨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要被她们踹死啦。）



要是向这些丧失理暂的醉鬼反击，恐怕只会导致情况更加恶化，不过要是不反击，难保不会命丧此地。



奈迦下定决心，正准备动手时。



「慢着！你们要踢死他了，龙王大人真的快被你们打死啦！听好了，你们认为这么踹死龙王大人也无所谓吗！？」



蓝柏哈大叫，伏在奈迦身上保护着他。



「他是你们的伙伴啊！他可是打算为你们建立新世界的人啊！」



「……唔。」



听他这么劝阻，荷丽歌恩等人终于住脚。



「蓝柏哈，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所、所以说，龙王大人就是来告诉你们这件事的。」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这事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是吗？这样的话事情就说得通了。」



「在、在那之前，你们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否则这件事没办法谈。」



「啊……这倒也是，你说得没错。」



稍微恢复理智的魔女们纷纷把脚收了回来，转过身。



「对了，你没看见吧？」



蓝柏哈被荷丽歌恩一瞪，拚了死命摆手，卯足全力摇头。



「没有没有没有。」



「如果你看见了，我本来打算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粉碎你全身的骨头，再把身体剁成碎片，丢给豺狼当食物。」



「我连个影子也没看见，放心吧！」



「那就好，不过奈迦看见了吧？」



「没有，尽管放心吧，我也是一样什么都没看见。」



「你还真有脸说这种话。」



荷丽歌恩如此心想，但她们也有疏忽大意的地方，因此没有再继续追究。



「啊～～我们要换衣服，你们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什么换衣服，是穿衣服吧！）



奈迦虽然这么想，又怕一旦将这吐槽说出口反而会激怒魔女。于是他老实地和蓝柏哈走出房外，待在走廊等待她们通知。



18



稍待片刻过后，「可以了。」房里传来叫唤声，他们再次踏进房内。



所有魔女都已经穿上平时的衣服，这下他们总算放下心。



（虽然她们平时的服装几乎是衣不蔽体，但经过这么一闹，看来总比没穿衣服好多了。）



奈迦暗自松了口气。



「奈迦，过来坐在这里，蓝柏哈也是一样。」



在荷丽歌恩的催促下，奈迦和蓝柏哈在为他们准备好的墙边位子坐了下来。两人背倚着墙，呈半圆形围在两人身旁的魔女们也跟着坐下。



「说吧，那个男人成了你的部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荷丽歌恩探出身子问道。在场其他魔女或是兴致盎然，或是带着纳闷、怀疑、责难的眼光望向奈迦与蓝柏哈。当中也有魔女因为先前的丑态感到难为情，隐约别开了视线，但那只是极少数的一群人。



「唔——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奈迦向魔女说出方才与蓝柏哈的对话，解释起自己决定将他收为部下的来龙去脉。



「结果变成了事后才向你们报告，不过因为我认为有这个需要，当场决定了这件事。」



「嗯，这样啊。」



「有一点我得先说清楚，我会这么决定，是因为这对你们来说也是好事一件。」



「说得也是，既然要建立我们与人类和平共存的世界，人类盟友自然不可或缺。」荷丽歌恩说，点头表示同意。



艾茵丝、蕾菈、凯雅和洛洛薇尔等海茵朵菈一族的魔女大多点头赞成，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反对或是抱怨的意见。



只有一人除外。



不需多言，那一个人就是乌琪。只有她明显表现出不服气的模样，怒瞪着奈迦与蓝柏哈。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乌琪？有的话趁现在说吧。」



「我没什么话要说。反正你都决定了，荷丽歌恩大姊也同意，那就没问题了吧？」



她没有再坚持起初见面时的蛮横态度，可见她确实有所成长。



（若是如此，算是好事呢。）



奈迦没有表现出内心的想法，只是「这样啊，不好意思。」低头致意，蓝柏哈也跟着深深地低下头。荷丽歌恩轮流望着他与乌琪，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暖意。



「我、我说啊，你们要是以为我高兴看到那家伙成为我们的伙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乌琪谩骂似地说，荷丽歌恩听不下去，开口劝阻。



「乌琪，别说了。蓝柏哈他……」



「啊，没关系，大姊，我不要紧。」



蓝柏哈摇了摇头，荷丽歌恩见状也就没再吭声，但她马上朝蓝柏哈投去质疑的视线。



「不过……大姊？你的年纪比我大吧？」



「呃，抱歉，因为你实在太有气势……」



「算、算了。」荷丽歌恩接着轻咳一声，「既然奈迦已经决定，我们也认同你是奈迦的部下，没有异议。」向众人宣告。



「谢谢你，荷丽歌恩。倒是……」奈迦转头面向从刚才起便一声不吭地听着他们对话的薇妲。「你和你的族人呢？你们对我收他当部下有什么意见吗？」



「这个嘛。」薇妲朝蓝柏哈射去锐利的目光，吓得蓝柏哈战战兢兢地缩紧了身子。「这是你的决定，我没有意见，也不容族里那些魔女对我的判断说三道四。」



「这样啊，谢谢。」



「可是——」薇妲接着说，朝奈迦露出了挑衅似的睥睨目光。「那个男人要是胆敢背叛我们，我绝不会饶了他。我会让他被自己的体重压得全身骨折、关节碎裂，每一根筋都被撕裂。」



「放心吧，这种临阵倒戈的叛徒我同样不会饶恕他，我保瞪不会手下留情。用不着等你杀了他，我就会亲手把他大卸八块。」



「那就没问题了，我也承认他是龙王的部下，你们没意见吧？」



丝雷玛雅一族的魔女全表示同意，分不出她们的态度是积极还是消极。



「好，从现在开始蓝柏哈就是我的部下。我是魔女的伙伴，因此蓝柏哈也是一样。可喜可贺！对吧，荷丽歌恩？这可是第一次有人类愿意和你们并肩作战。」



「唔……嗯，是啊。」



「再这样下去，要建立人类与魔女共存的世界说不定意外简单。」



荷丽歌恩听着奈迦这话，脸上不禁微微露出苦笑。



（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不过他也是为了提振士气，故意说得这么乐观的吧。这样也好，为了让族里魔女有一丝希望，我还是顺他的话，配合他的说法吧。）



荷丽歌恩打定主意，往前跨出一大步，语气坚定地向众人宣称。



「没错，在我们为建立新世界展开行动的这一刻，马上获得了蓝柏哈这位人类盟友。未来人类盟友将陆续增加，相信不久的将来就能建立一个崭新的魔女国度。」



「就是这样，好啦，为庆祝蓝柏哈成为我的部下，祝贺魔女的光明前途，大家来喝酒唱歌脱衣跳舞吧！」



「好，大家尽情……不不不，先等一下！为什么话题又转到我们脱衣服跳舞这里来了！？」



「奇、奇怪？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你要是那么想光着身体跳舞，就和蓝柏哈两个人一起去跳吧！」



荷丽歌恩吐嘈道，其他魔女纷纷吹口哨或是欢呼表示支持。



「别这么说嘛，和这种家伙光着身体跳舞一点也不有趣啊。」



「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我们已经不会再脱了，如果真要脱，也要先把你们两个的眼珠子挖下来再脱。」



「啊，要挖下来吗？我可以帮忙哦。」



艾茵丝伸长手站了出来，奈迦赶紧把手举到眼前，激动地摆动双手。



「不不，我们不会看的，用不着麻烦了。你们要是有那么一点想脱的意思，我和蓝柏哈会马上全力冲刺，冲出这个地方。」



「欸～～真没意思。」



艾茵丝在空中摆动双手拇指，像是正按着什么东西，脸色相当不满。



「别说得好像很遗憾不能挖出我的眼珠子似的，再说你喝太多啰，艾茵丝。」



「胡说什么，我才刚开始喝呢。」



艾茵丝怒瞪着奈迦，奈迦朝荷丽歌恩投去求助的眼神，却只得到冷漠的回应。



「你别太靠近艾茵丝就行了。」



（不，我怕的是这家伙喝醉酒后会主动靠过来啊。）



奈迦用眼神向四周魔女求援，遗憾的是没人愿意出面帮忙解围，那些宁愿他被艾茵丝挖出眼珠子的视线更是令他大受打击。



「啊～～算了，我还是老实待在房间角落好了。」



「我陪你一起喝吧。」



到头来，照理说该是宴会主角的奈迦和蓝柏哈，最后却没有加入魔女们歌舞狂欢的行列，只是独自窝在房间角落，落寞地享受美酒佳肴。



19



奈迦多了一位人类部下——蓝柏哈。



在人类与魔女之间烽火连绵的这两、三百年历史中，这是第一次有人类与魔女为伍，但魔女大多不了解这件事的意义，也没有自觉。



不过，奈迦非常明白。



在建立魔女与人类共存的新世界这件事上，蓝柏哈的存在具有突破性的地位，也可说是个标的性般的象征。



（这一场战役中最大的战利品不是安殷要塞，而是这个男人。对魔女而言，这个男人才是无可取代的重要战利品。）



奈迦如此深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