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了望台下，荷丽歌恩和奈迦正站在艾茵丝等人围绕的推车旁。



为了抵御弓箭射击，巨型木偶的躯体和四肢缠上了层层厚重皮革。就近观察木偶时，奈迦注意到木偶的手脚并未与身体相连，手肘和膝关节也没有接上。而且不仅如此，再仔细一瞧，木偶全身分成头、身体、左右大腿、膝下、脚掌、左右上臂、下臂、手掌以及左右各三根手指，共计有二十个部位。



（该不会现在才要开始组装吧？可是木偶的身体没有凹陷的地方可供嵌合，手脚前端也没有向外突出啊。）



注意到奈迦的视线和纳闷的神情，荷丽歌恩微微点了个头。



「手脚和头颅等部位现在开始装上身体，就用这个。」



荷丽歌恩用手指梳理了下自己的长发。



这话是什么意思！？奈迦茫然望向荷丽歌恩，她没有回应，一跃跳上了底下有四个轮子的推车。



荷丽歌恩蹲在木偶的右大腿上方，靠近身体的位置，接着拔下几根头发，用手指搓揉，拔下的发丝两端随即变得直挺。然后，她把头发一端插入木偶身体，另一头插进右脚，来回反覆了几次后，身体与右脚确实靠几根头发接了起来。荷丽歌恩这么做的用意为何，奈迦这才总算明白，只是他虽心里明白，依然忍不住怀疑是否真有可行性。



荷丽歌恩默默重复相同的动作，手法相当熟练，没花上多少时间便将二十个部位全用自己的头发接了起来。



「好，这样就行了，蕾菈！」



在荷丽歌恩的呼唤下，蕾菈跳上推车。她手拿咒符，随处贴上木偶全身。咒符上爬满蚯蚓般扭曲的笔迹——至少在奈迦眼里是如此——上头似乎写了些什么。不只木偶的身体，蕾菈也把咒符贴上木偶的四肢。她一下贴完十几张咒符，与荷丽歌恩一同走下推车。



一下推车，荷丽歌恩马上向周围的魔女下达指令。



「退后。」



见到魔女们往后退去，奈迦也急忙跟着后退。



荷丽歌恩阖上双眸，集中注意力，嘴里祈祷似地喃喃自语。



喀喀。



推车上传来声响，望向推车的奈迦不由得睁大了眼。



木偶的头颅、手脚和身体不知何时紧密相连，膝盖、手肘和脚踝乍看之下也是见不到一点缝隙。分散的部位全连接起来后，木偶看起来就跟一般人偶没两样。



（对了，荷丽歌恩说过用魔法让头发攻击是小意思，原来这才是她的真本事。）



奈迦惊讶又敬佩，在他的注视下，巨大的木偶动了起来。木偶屈起双膝，伸直双臂，缓慢撑起庞大身躯。



「木偶，我赐你生命，命你起身。」



倾轧声四起，木偶上半身垂直坐起，始终未停止动作。他的动作轻盈，身体就这么继续往上移动。



木偶站了起来。



木偶轻松站起，完全不需要靠东西支撑。它的脚底歪斜，起身的姿势不太自然，但仍顺利地笔直站在推车上，完成人类不可能办到的动作。



在站起后，更能实际感受到木偶的身形巨大无比。奈迦目瞪口呆，愣愣仰望巨型木偶。接着，木偶大步跨出右脚。由于体型庞大，虽是木制也相当具有份量，这一动，推车随即发出嘎吱嘎吱的哀鸣声。



木偶放下高举的右脚，巨大的脚掌一踩上地面，立刻有冲击力道传到奈迦脚下。紧接着，木偶又放下左脚，地面再次随之晃动。



望着眼前的巨人，奈迦又是惊愕又是不可置信，神情十分复杂。



「如何，这就是我们的武器，吓到你了吗？」



「呃……吓到倒是还好……真让人吃惊啊。」



「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荷丽歌恩开心大笑。



「这东西是靠你的魔法行动……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你也见识过了，我在头发内注入魔力，连接木偶的手脚、头颅和身体等各部位。其中每个部位里头都已经事先放入我的头发，透过头发将我的魔力注入木偶，同时也可充当让魔力流通木偶全身的回路。」



「厉害，实在太厉害了。」



「呵呵，这确实值得惊奇，再多的赞誉也不足以形容。」



（她看起来很引以为傲呢，不过这东西确实值得自豪。」



「你准备让几具木偶出击？」



「就这一具。」



「一、一具？」荷丽歌恩的回答令奈迦大惑不解。「就只有这一具……吗？」



「要应付百余军力，这一具就够了。」



「呃……敌军如果不到百人，这木偶确实能打得他们兵败如山倒，但要是有好几百人一起冲上来，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对了，难不成这东西可以做出什么特殊攻击，例如喷火或是雷击？」



「这倒是没有。」



奈迦闻言难掩惊吓。



「蕾菈贴在木偶身上的咒符可以靠她的魔法燃起火焰，让木偶燃烧，冲入敌方阵营，但那是最后的手段。不过万一逼不得已，这里还有备用的木偶，不至于落入坐以待毙的困境。」



「既然有备用木偶，为什么不让这些木偶同时出击？」



荷丽歌恩轻轻摇了下头。



「我就算魔力高强，也无法同时操控好几具这种大型木偶。」



「也就是说只能靠这一具木偶上战场迎敌，这又是要怎么战斗？」



「这木偶的体型那么庞大，只消挥挥手，就能击退那些企图靠近的人类士兵。」



（天啊，这是在开玩笑吧。她用上这么厉害的魔法，真正紧要关头居然是靠最原始的肉搏战！？）



奈迦心里老觉得这样的作战方式实在荒谬。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认同呢。」



「不，也没有啦，只是……」



（咦，她刚才是不是说了这是种大型的木偶？）



「荷丽歌恩。」



「怎么了？」



「你能同时操纵好几具比那小型的木偶吗？」



荷丽歌恩蹙眉。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做为参考而已……」



「我想想，应该可以吧。」



（从这语气听来，她没试过这么做。）



「如果是一半大小，你大概能同时操纵几具？两具可以吗？」



「唔，一半大小的话……四、五具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同时操控愈多木偶，愈难准确控制木偶的行动。」



「这样啊，原来有这种缺点。」



「没错，所以不能用在战争上。」



「这种事用不着说得那么神气吧……等一下，如果是四分之一大小的木偶呢？」



即使只有四分之一大，木偶的高度也高达一码特（二·七公尺）。



「十具……不，或许可以再多一点，大概二十具左右吧。」



由此可以推测，木偶的体型愈小，需要注入在每一具木偶身上的魔力愈少。



「如果高度和我差不多昵？」



荷丽歌恩从头到脚打量了下奈迦。



「这种大小也许可以同时操控四、五十具吧，我没试过，也没想过要试，没办法回答得很精准。」



「如果只有我身高的一半呢？」



荷丽歌恩终于露出愕然神色。



「这又不是小孩子在玩家家酒，派出那种东西有什么用？」



「只是参考而已嘛。」



「唔，高度到你腰际的木偶是吗？」荷丽歌恩陷入苦思。「这我也说不准，说不定能操控约百具木偶，只是我刚才也说过，操控的木偶数量愈多，愈无法指使他们做出复杂动作。若是要同时操控那么多木偶，我只能让他们重复一些既定的简单动作。在现实上，这样的木偶根本无法应战。」荷丽歌恩把手摆在腰间，掌心朝地面左右摆动。「何况这种小木偶就算数量再多，也吓唬不了人类。」



「也许吧。好，虽然听不太懂，不过我大概清楚了。」



「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抱歉打扰你了。」



你继续准备吧，奈迦摆了摆手。



这人还是一样让人无从捉摸，荷丽歌恩心想。转身一望向木偶，了望台上正好传来可舞的声音。



「大姊，人类的先发部队开始攀上斜壁了！」



天一亮，人类军队随即展开行动。



「好，终于来了。把大门打开，让木偶出击。」



一接到荷丽歌恩命令，艾茵丝马上跑向要塞大门。



这大门规模远比要塞雄伟，原来是为了方便木偶出入。艾茵丝一人拔出巨大门闩，推开大门。



「好，前进！」



荷丽歌恩手一挥，巨型木偶便缓缓迈出脚步，撼动大地，从开启的大门走到要塞外。



「关门，各就各位。」



艾茵丝拉动巨型门扉，把门关了起来，接着轻松举起和人类差不多大小的粗长门闩，卡在门上，再用木棍闩住门做为补强。



「我们上了望台。」



荷丽歌恩朝奈迦挥手，他于是急忙赶上。



「欸，你不用操纵那具木偶吗？」



「在了望台上看得更清楚，只要在视线范围内下达指示，就能让木偶做出复杂动作。」



「这是说就算隔上一段距离，也能操纵木偶啰？」



「只要看得见木偶就没问题。」说着，荷丽歌恩跑上了了望台。



魔法的力量虽然叫人惊讶又钦佩，奈迦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盘起胳膊沉思，就是无法认同荷丽歌恩她们的想法和思考方式。至于是什么地方让他如此在意，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脑子里老觉得有哪里出了错。



（算了，我还是先亲眼确认荷丽歌恩如何操纵木偶作战吧。倒是让我最晚登上梯子好吗？我又要偷看啰？）



奈迦望向了望台，发现在他沉思时，荷丽歌恩她们全爬了上去，梯子上空无一人。



（什么嘛，真没意思。我本来不只想偷看，还想干脆偷摸一把呢。）



这男人嘴里说着反省，会谨言慎行，却怎么也学不到教训。



他攀上梯子，急忙快步爬上了望台。



10



荷丽歌恩站在围绕了望台的扶手前，一脸严肃地俯瞰下方。



左右是连亘的垂直断崖，要塞前方——正确来说是只有要塞下头的崖面不是垂直，而是陡峭斜壁。巨大木偶走出要塞后，此时正准备把脚跨向这座斜壁。



奈迦推开荷丽歌恩左右的魔女，站到她身旁。



眼前壮观的景象令他不由自主颤抖，他不是害怕，也没有感到胆怯，而是兴奋，另外还有一点期待。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他还不清楚。



这里住着什么样的人，有哪些生物栖息，他也不知道。



只是一见到这壮阔的景色，他的胸中自然涌起一股决心。



这世界若是战事不断，就由我来结束争战。



这世界若是小国林立，冲突不休，就由我来一统天下。



这世界若是人类与魔女无法共处，就由我来创造和平盛世。



不只身体，面对这辽阔的世界，他的心灵也受到强烈震撼。



四周响起吆喝声，把奈迦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望向下方，巨型木偶动作灵活，朝陡峭斜壁往下爬到一半，随即遭冲上斜壁的人类军队搭弓射击。



一旁的蕾菈把一个他未曾见过的新奇道具摆在眼前，眺望远方。奈迦虽然有些在意，还是决定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战事，眯细了眼远眺战况。



几十支箭同时射向木偶，其中似乎有一半以上命中目标。命中目标的箭中，又有几乎一半没有刺进木偶便掉落地面。由于木偶身上裹着皮革，很少有箭能够射在木偶身上。即使射中，因为箭大多射在皮革上，木偶本身可以说是没有遭到半点损伤。



话又说回来，不管箭有没有射中，应该都不会对木偶造成太大影响。既然如此，木偶身上为什么需要特地缠上皮革？奈迦觉得纳闷，转头正想问荷丽歌恩，就看见她咬牙蹙眉，嘴里喃喃自语，双眼直盯着木偶。



（原来她是靠这种方式操纵木偶啊，现在出声恐怕会妨碍到她。）



该怎么办才好呢，奈迦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碰了下在一旁观察战况的蕾菈肩膀。她拿下抵在眼前的怪东西，往旁边望向奈迦。



「我有点事想问你，你现在方便吗？」



蕾菈轻蹙起眉间，原先还以为她会开口拒绝，没想到她马上点头，「好。」一口答应。



奈迦指向木偶，提出心中疑惑，蕾菈于是也跟着把目光转向下头的木偶。



「那个木偶不是没生命吗？它身上为什么需要裹上皮革？就算被箭射中，也不会影响到木偶的行动吧？」



「有，影响。」蕾菈低声说。「那是靠大姊的魔力，行动的。魔力透过头发在木偶身上，流动，插上一两支箭还，不要紧，要是有几十支箭，插在木偶身上，恐怕会妨碍魔力，流通阻碍魔力，循环。」



「原来有这一层考量啊。」



「对，魔力一旦受阻，木偶很难再听，使唤。最坏的情形是，一动也不动等着被敌人，打倒。」



「这样啊，再强大的兵器，毕竟也不是万能。」奈迦咕哝。「我可以顺便再问你一件事吗？那个木偶的操纵距离大概多远？荷丽歌恩说只要在视线范围内就没问题，所以假使木偶再近，只要看不见就没辙了吗？譬如有障碍物妨碍视线，挡住木偶的话还能操纵吗？」



蕾菈转过头，直视奈迦，双眸稍微圆睁，似乎难掩惊讶。在近距离被蕾菈这么目不转睛注视，奈迦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了？我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吗？」



「不，这问题正中要点，我只是有点，吓到了。」



「噢。」



「这就叫做人不可貌相，是吗？」



「欸，有必要怀疑吗？」



「呵。」蕾菈轻轻一笑。「我这就，回答你的问题。」说着，蕾菈又敛起脸上表情。



「与木偶的距离愈远，操控起来愈是，困难。操控范围如你刚才所说，正是大姊的，视线范围。不过这是指，操控木偶行动的情形，如果，不加以操控，范围则，不受限制。此外，与木偶的距离愈接近，即使看不见木偶也能在某种程度上，进行操控，只是，一旦遇上突发状况恐怕无法，临机应变。」说完，蕾菈像是要问他明不明白，朝他投去确认的视线。



（这是在试探我吗？）



奈迦心想，打定主意要回答蕾菈出的考题。



（如果不加以操控，范围则不受限制，这意思是……）



「这意思是说，用不着一一控制木偶的行动，只要事先下达指令，就能让木偶持续动作啰……例如命令他前进，那么就算看不见木偶，木偶也会继续前进……对吧？另外遇上突发状况，是指一旦木偶走进建筑物后头看不见的角落，在那里掉进洞穴便难以立即逃脱……我说的没错吧？」



一听见他的回答，蕾菈两眼睁得老大，喘不过气似地说了声：「真，惊人。」那副模样看起来确实是惊讶万分。



「别小看我了。」



「你看起来那么脏，我才不会，※舔你。」（译注：日文中「舔」字另外有「小看」的意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样啊，抱，歉。」



「怎么突然道歉？」



「我之前确实，瞧不起你，得为这件事向你，道歉。」



这话让奈迦大为意外，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这、这样啊，哈哈哈，用不着客气，你能明白就好。」



「骄傲自满，的家伙。」



「要褒要贬讲清楚。」



「我这是，称赞。你这人看起来又蠢又色头脑却，很灵活，实在让人，佩服。」



「欸，你这是明褒暗贬吧！」



「不，我是在夸奖，你。我很少，这么夸人。」



（这种话出自本人口中还有可信度可言吗？）



奈迦暗地里吐槽，指了下自己的胸膛。



「头脑再好，也不能改变我是个男人的事实，你不在乎吗？」



「头脑好坏和是男是女，是魔女还是人类，无关，况且你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哇哈哈。」奈迦忍不住大笑出声。「你这家伙外表冷漠，其实还满有意思的嘛。」



蕾菈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倏地眯细了眼。



（不只如此，她还试图拿我的把柄和我交换条件，千万不可轻忽大意，不过就连她这一面也很有意思。）



奈迦无视蕾菈的反应，兀自哈哈大笑。这一笑，「叩！」的一声，荷丽歌恩的发束马上揍了过来。



「痛死我了！你的头发也太硬了吧！」



奈迦按住头，当场蹲了下去。



「吵死了！别打扰我集中精神！」



荷丽歌恩柳眉直竖，怒瞪奈迦。除了蕾菈外，其他魔女也是一样朝奈迦投去责备与轻蔑的目光。



「呃，不好意思。」他揉着被发束痛殴的后脑勺，起身举了下右手，态度相当轻浮。



「我提醒过你别捣乱。」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你放心回去操纵木偶吧。」



「你要是再敢乱事，我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她出言威吓，把目光转回前方，不过从她眼角那抹盈盈笑意看来，她似乎不是真的动怒。奈迦无奈地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蕾菈正盯着自己猛瞧．



「怎么了？」



「你果然是，笨蛋。头脑再好骨子里还是个，笨蛋。」



「之前好像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奈迦不自觉苦笑。



「噢，是，谁？」



「唔……啊——那个人究竟是谁？」



见到奈迦苦恼不得其解，蕾菈垂下了目光。



「抱歉，我一时忘记你丧失记忆，了。」



「不，用不着向我道歉，别放在心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还是客气一点好。」



「你到底，想怎样！？」



奈迦无视蕾菈的抱怨，注意起她手上那个奇怪的道具。



「欸，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还有，问题啊？」



「你拿来观看战况的那个东西，那是什么？」



蕾菈把手上那个两根细长的管子前面嵌着像是镜片的东西拿了起来，轻巧地上下摆动。



「这叫，望远镜，可以清楚看见远方事物的，魔具。」



「魔……具？」



「也就是，使用魔法的道具。」



「这要有魔法才能使用啊？我拿来看也看不见东西吗？」



「看不见，白费，力气。」



「好吧，看来我还是只能靠自己这双眼睛了。」



奈迦认命地把视线转回斜壁，尽可能掌握目前战况。



11



木偶并非全身用皮革包得密不通风，尤其关节更不可能裹上皮革固定，只是也没有多少箭射中暴露在外头的部分，反而是皮革上插上了不少箭，不过似乎还不足以妨碍木偶的行动。由于木偶身上裹覆层层皮革，削弱箭的力道，箭矢自然钻得不深。



木偶缓慢移动，不顾弓箭的近距离射击，试图闯进攻击部队。人类士兵节节败退，木偶仍然持续追击，左右手各拾起斜壁上的岩石，砸向成群的士兵，动作相当敏捷。



军队溃乱如鸟兽散，飞尘散去后，奈迦甚至望见有好几位士兵来不及逃，当场倒地。



奈迦盘着胳膊一动也不动，来到这世界后头一次露出肃穆种情，注视这未曾见闻的奇异战争景象。这和他感觉上，以及本能上认知的战争方式可说是截然不同。



（我熟知的战争……又是如何呢？首先用箭……好像是先用箭互相射击敌军。）



这战争开始的方式和奈迦所知的并无太大不同，至少人类军队采取的行动和他的印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魔女的攻击方式，由于实在天差地远，导致双方对战方式完全颠覆奈迦对战争的认知。



在魔法的操纵下，裹上皮革的巨型木偶挥舞双臂，抛砸岩石，一路追赶人类士兵。面对这异样又异常的战况，奈迦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冷静看待。



既然这里习惯用这样的方式战斗，自己也只能适应。



奈迦真心如此认为。



12



木偶前方的部队——约四、五十名士兵——迅速后退，仿佛从登上的斜壁被追赶至平地。但在往左右分散的部队之间，四名骑兵快马前进，后头还拖着某个东西，朝追上平地的木偶急速接近。



斜壁下头和了望台顶端相距甚远，即使看在对自己的视力相当有自信的奈迦眼里，不管马匹还是人类都只有豆子大小，使得起先他根本看不清敌军拖了什么东西过来。



（啊！那不是撞开城门用的破城槌吗！？）



一认出马匹后头拖行的东西，奈迦马上明白人类军队在打什么主意。他再仔细一瞧，木偶仍继续前进，一路没停过脚步。



「欸，荷丽歌恩！」奈迦这么一吼，把两旁的魔女吓得跳了起来，而脸上明显带有怒气的荷丽歌恩则是缓缓把头转向奈迦。



「你这混帐，我说过下次要是敢再打扰我，我就把你从这里丢……」



「快让木偶撤退！」



「什、什么撤退？」



「快，至少让木偶退到斜壁上！」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照做就是了，快一点！」



从奈迦脸上的表情判断，荷丽歌恩知道这话绝非戏言。「好，我之后再来听你解释。」说完，她转身重新面向前方，蹙起眉头，嘴里念念有词。接着，木偶随即停步，缓慢后退。



（可恶，木偶的动作太迟钝，再这样下去就来不及了！）



奈迦气急败坏，一旁用望远镜观察战况的蕾菈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大姊那是破城，锤！敌军用马拖来破城槌打算……攻击，木偶！」



「什么！？」荷丽歌恩探出身子。「回来！快回来！我命你火远撤退！」她愈喊愈激动，奈迦也能清楚听见她的声音。破城槌已经逼近至肉眼清晰可见的范围。



「啧。」荷丽歌恩狠啐一声，语气尖锐地下令：「挡住破城槌！」她并非对现场众人，而是对木偶直接下达命令。木偶听令不再闪躲，迎面试图挡下破城槌，只是由于体型庞大，移动十分迟缓，成了这危急时刻的致命伤。武器再如何厉害，有优点就一定有缺点。过去与魔女数度交战，人类士兵会尝试各种应付方法也是理所当然。



奈迦屏气凝神，关注眼前进入崭新局面的战况。



四匹马逼近木偶，朝左右两路分头前进，每一路各有两匹马。马匹一分开，骑兵立即挥剑斩断绳索。少了骑兵的拖行，载着破城槌的推车不减速度，依然持续往前冲，就这么撞上了峙立在斜壁与平地间的木偶。



叩！



攻城槌打在木偶身上，传出沉重的撞击声，就连了望台上也能清楚听见。破城槌虽是木制，前端似乎是以金属制成。紧接着，巨型木偶往后弹飞了出去，背部撞上斜壁，人类军队一时欢声雷动。



「可恶，站起来！快站起来！」



木偶仰身倒地，遵从荷丽歌恩的命令移动四肢，挣扎着好不容易站起身，她却轻咂了下舌。



「啧，没办法了，蕾菈！」



蕾菈拿开望远镜，应了声是。



「刚才的攻击疑似造成魔力回路受到损害，无法再继续攻击，看来也撤退不回来了。」



「明，白。」



帮我拿着，蕾菈把望远镜塞给奈迦，惹得奈迦一阵惊慌。接着，她走到了望台前，挨近扶手。



「这样好，吗？」蕾菈问，把脸转向荷丽歌恩。



「不要紧，动手吧！」



蕾菈轻点了下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咒符。



奈迦试着把叫做望远镜的魔具抵在眼前，只是他再怎么定晴细看，也只看见一片灰蒙世界，什么也看不清。



（可惜这东西在我身上无用武之地。）



放下望远镜后，奈迦正打算用自己的双眼观察战场，一旁蕾菈手中的咒符却突然起火，夺走他全部的注意力。



（啊，不会吧！）



奈迦连忙转头，视线盯紧木偶。



下一瞬间，木偶全身随处喷出火焰，蕾菈在出击前贴在木偶身上的咒符烧了起来，奈迦这才看出木偶身上的咒符和蕾菈手中的咒符相互呼应，起火燃烧。



（原来还可以做到这种事啊，的确有意思，不过未免太乱来了点，只要换个方式，应该能有其他更有意义的用途……）



奈迦心想，严肃的目光始终盯着身体冒火的巨大木偶。全身包覆熊熊烈焰的木偶再次缓慢跨出脚步，奈迦望向荷丽歌恩，怀疑她下一步打算如何出招。



「全速前进！立即引爆！」她喝道，朝木偶下达命令。



他转回视线，发现火焰中的木偶前后左右摆动身躯，开始前进。荷丽歌恩虽然命令木偶全速前进，木偶的速度依然迟缓。木偶的巨大身躯原本移动就很缓慢，再加上魔力回路受损，导致木偶怎么前进也快不了多少。



在木偶倒地后，人类军队再度试图接近要塞，全身火焰的木偶于是朝聚集的队伍走了过去。尽管动作迟缓，由于木偶的步伐大，实际速度也许并不如看起来缓慢。



士兵们哀号惨叫，四处逃窜，面对逐步逼近的木偶溃不成军。



在大多选择赶紧逃命的士兵当中，也有些士兵朝木偶射箭攻击，只是箭原本就难射中木偶，何况这还是具燃烧的木偶。这些士兵会做出这样的反击，恐怕是因为冒出火焰的木偶逼近眼前，导致他们既恐惧又泓乱，颤时丧失正带判断能力。



这种时候正可以看出军队将领的指挥能力，奈迦暗自深感不满，同时也自信若是自己遇上这种场面，必能化险为夷，做出适当指示。



木偶的手臂飞了出去。



在奈迦眼里，这就像射出一支巨大火矢。



两条火臂射向窜逃不及的士兵，在他们头上爆炸。木偶依荷丽歌恩的命令自爆，成群士兵纷纷被爆风压垮在地。



接着，木偶的头颅飞出，离开身体。不同于维持水平方向前冲的手臂，头颅先是几近垂直，再修正轨道往斜上方飞去，攻击的距离自然较手臂更远。



燃烧的头颅飞到早一步窜逃的士兵头上，和手臂一样自行爆裂，火焰随处喷溅四散，不少士兵同样被爆风吹得倒地，其中有些火花喷到军服上，急得那些士兵当场满地打滚。



突如其来的攻击使得士兵们一时混乱，心生畏怯，连忙丢下手中武器，头也不回地拔腿就逃。



（两百军力也不过尔尔，实在太难看了，和那些人类比起来——）



在远方目睹敌军狼狈逃走的模样，奈迦心中啐舌，忍不住数落，接着又瞥了眼荷丽歌恩与其他魔女。



（这些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



她们人数不到十人，却奋勇对抗两百军力，并且击退敌军，奈迦内心不由得涌起敬意。尽管魔女拥有魔法这类超越人类的特殊能力，要在战中表现如此精彩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对魔女的表现给予极高评价，反过来说也就是他认定「能和这些魔女并肩作战」，只是此时的他尚未有如此自觉。



奈迦把视线拉回木偶身上，发现燃烧的木偶——身体与双脚纷纷爆炸碎裂，荷丽歌恩凝重的叹息也同时传进耳中。



「大姊，您不要紧吧？」年轻魔女们纷纷上前关心，急忙搀扶荷丽歌恩的身体。



「我不要紧，那东西也是。」荷丽歌恩低声呢喃，仰起头，眯细双眸望向斜壁前方，在荒野上燃烧的木偶碎片。「这样应该能瞒骗过那些人类吧。」



听见这番低语，奈迦内心不禁疑惑。由于他这人的个性是遇到问题非得追根究柢，找出答案，自然便推测起荷丽歌恩这话的含意。



（……这话是指木偶爆炸吗？）



奈迦把目光转向斜壁前方，木偶爆炸碎片燃烧的更远处，眯眼细看。曾经进行过一场激战的战场如今已是空无一人，此时虽也可怀疑敌军佯装撤退，不过奈迦判断这一战没有这种可能性。



人类军队第一次撤退，是为将木偶诱至方便使用破城槌攻击的平地，但刚才那落荒而逃的丑态实在不像刻意。再说，他实在不认为敌方料想过荷丽歌恩她们会让木偶燃烧，并且引发爆炸。



这么看来，现在应该可以稍微放松，奈迦于是向荷丽歌恩提出了疑问。



「荷丽歌恩，我有点事想问你，可以吗？」



「嗯？有什么事尽管问吧。」



「你刚才说『瞒骗过人类』，那是指木偶爆炸吗？」



荷丽歌恩一听睁大了眼，反问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嘛——」奈迦抬头仰望。「你之前说过『这里有好几具备用木偶』，我猜大概有两、三具，顶多有五、六具木偶可供备用。既然数量这么稀少，每损失一具都是非常严重的打击。我记得你也说过火烧木偶进行突击是最后的手段，也就是说刚才的攻击已经是使出最后一招，只是这么一来，敌人一旦发现这一点，难保不会连这里其实没几具木偶的事也一并曝光。」



「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呢。」荷丽歌恩微微一笑。「我不想让敌人察觉这里其实只有少数几具木偶，只要让他们认为突击和爆炸是既定的攻击行动，或许能让他们误以为这里还有很多具木偶，烧个一、两具也重创不了魔女。」



奈迦点了点头，一脸不出所料，荷丽歌恩见状忍不住开口揶揄。



「看不出来你的脑子还不错嘛。」



「居然连你也这么说，我看起来真有那么蠢吗？」



「别在意，男人靠的不是外表，是内在。」



荷丽歌恩敷衍地安慰了他一下，奈迦接着抬起头，咧嘴一笑。



「说的也是，男人靠内在，女人则是外表一样重要。」嗯？荷丽歌恩听不太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奈迦于是竖起拇指。「我的意思是不只内在，你们的外表也是一样举世无双。」



「噢？承、承蒙龙王殿下夸奖。」



「别叫我龙王殿下啦。」



「呵呵。」



「哈哈哈。」



两人相互对视，忍不住笑了出来。



13



笑了一会儿后，「欸，荷丽歌恩。」奈迦又再开口询问。「人类军队击退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除了留守在这里的人，我们这就回到第三要塞。」



「你们不趁胜追击吗？为什么？」



荷丽歌恩盯着奈迦，眯细了眼。



「你自己都知道原因了，还有什么必要向我确认呢？难道你这是在试探我的能耐吗？」



奈迦惊讶于荷丽歌恩敏锐的观察力，只好从实招束。



「我没有试探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自己的推测对不对，毕竟我的常识在这里完全行不通。」



「好吧。」荷丽歌恩点头，把脸转向脚下的辽阔大地。「这前面是属于人类的土地，地形平坦，虽然也有些森林和山地，不过大部分都是荒野，地形上虽有起伏，毕竟不利木偶攻击，尤其平地能聚集大批军队，要包围目标也相对容易。一旦木偶遭大军包围，从四面八方遭受飞箭攻击，皮革就算裹得再厚，刺上皮革的箭数增加，势必会破坏魔力回路。何况在平原上战斗，对方也能投入大量骑兵，既然没有遮蔽物阻挡，敌军大可使出比弓箭更有威力的弩弓射击，届时皮革也不过是一堆破布罢了。你问能不能增加皮革厚度？不可能，皮革愈厚，愈会阻碍魔力传导。」



「如果穿上铁甲呢？」



「我们做不出让木偶穿上的铁甲，何况木偶要是真穿上那种东西，魔力的传导和流通都会受到妨碍。」



荷丽歌恩对战况冷静做出正确分析，奈迦不禁暗自赞叹。她耸了耸肩，最后下了这样的结论。



「我们在数量上无法和人类抗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专心防守。」



「只守不攻啊……目前看来确实也只能这么做。」奈迦嘴里如此回应，内心却不以为然。消极防守赢不了战事，坚守阵地又如何开拓江山，必得主动出击，与敌人一决胜负，否则只是坐等灭亡，他非常肯定。



「你似乎不是很能接受这种做法呢。」



「也不是不能接受，只不过像是这个世界和你们的处境，我都还没能完全理解。我希望能再给我多一点时刚，也许我能想出个让你们战胜的力法。」



荷丽歌恩脸上严肃的表情顿时松懈。



「你慢慢想吧，我不期待，不过还是会等你的好消息。」说完，她的神情再次紧绷，环顾周围的年轻魔女。



「好，我们撤退。原光留守在这里的可舞、苓兰、苓娜跟我回去，由蕾菈、瑟雷娜、凯雅负责留守。」



「遵，命。」



「是，大姊。」



「包在我身上！」



三人回答得从容镇定。



「可舞，我记得这里还剩一具木偶对吧？」



「是，大姊。」



「看来有必要从村子里再搬来一具木偶备用。」荷丽歌恩转头看向艾茵丝。「艾茵丝，抱歉又要麻烦你了。」



「是，这事就交给我吧，大姊。」



「呃，你该不会打算自己把木偶搬来这里吧？」



奈迦一脸惊讶，反倒惹来艾茵丝不解。



「是啊。」



「就靠你一个人的力量？」



「我也希望有人帮忙，不过基本上搬运都是由我负责。」



「这样啊，好，我来帮你的忙。」



奈迦会主动表示要帮忙，也许是魔女们奋战的模样让他有些感动。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艾茵丝你意下如何？」一旁的荷丽歌恩问。



「可是……」艾茵丝回答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悦或是感激，反而显得十分困扰。「让一个光跑到这里都喘不过气的人帮忙实在是……」



「你这人说话未免太老实了！」



「常有人这么称赞我呢。」



「我的意思是我都说要帮忙了，你至少该说声『谢谢』吧，这样我也会高兴一点。」



「说的也是，抱歉。」艾茵丝恭敬地向奈迦低头致谢。「虽然你在森林里跑上半天就气喘吁吁，好歹也能帮上一点忙，有劳你了。」



「你说话倒是愈来愈直了耶！」



「说不定他不只帮不上忙，还会连累，你哦。」蕾菈也跟着补上一刀。



「你这毒舌的家伙！」



「常有人这么夸，我呢。」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我倒是不能否定有这样的疑虑，还是算了。」



「不，我也要拜托你。你能帮忙搬运木偶吗，奈迦？」



「噢……好是好，可是我不了解这里的地形还有地势，让我这个一无所知的人帮忙真的没问题吗？我怕我不只会扯后腿，还会扯手扯脚扯身体哦？」



「无所谓，只要你别扯胸部就行了。」



奈迦苦笑两声，面色僵硬。



其他魔女听不懂他们这番对话，现场只有艾茵丝从荷丽歌恩那里听说过奈迦掉落浴堂当时的情形。她朝奈迦露出嫣然微笑，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眼神甚至像在警告奈迦，你要是敢揉我的胸部，我就像榨苹果汁那样把你的手捏碎。而她双手掌心又张又阖，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正是最好的证据。



受到那股骇人气势震慑，奈迦吓得连忙点头。



「不开玩笑了。」荷丽歌恩继续说了下去。「正是因为你一无所知，我才希望你能亲眼见识。」



「噢……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没错，你在帮艾茵丝走到这里的路上，应该能了解到很多像是附近的地形、地理样貌、栖息在森林里的动物或是树木种类之类的资讯吧？」



「这倒也是，在跑到这里来的路上我只顾着要赶上你们，连地势如何都没空观察。」



「人类军队这回吃到苦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急着用到木偶。艾茵丝，就麻烦你让他帮忙了。」



「遵命，大姊。」艾茵丝微笑点头，奈迦脸上却难掩不满。



「听你那种说法，好像我会添麻烦似的。」



「在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后，你这人本身就是个麻烦，别在意。」



「我当然在意！」



荷丽歌恩和艾茵丝嗤嗤窃笑，原本有些紧张的瑟雷娜、娣恩、凯雅和诺莎也顿时放松不少，露出微笑，只有蕾菈还是一样面无表情。



「在搬运备用的木偶时，拜托你顺便运一点军粮过来，知道了吗，艾茵丝？」



「是，这事也一样交给我吧，大姊。」



14



于是，荷丽歌恩等人回到村里，由蕾菈、瑟雷娜、凯雅负责留守要塞。奈迦当然也跟着一行人走了回去，半途不见踪影的乌琪不知何时也重新回到队伍当中。她还是老样子，看也不看奈迦一眼，无法得知她对刚才那场战争有何想法。



回程路上，荷丽歌思等人走在森林里，脚步相当轻松自在。



她们稍微放慢了速度，走起来至少没有来时累人，不过奈迦还是认为如果骑马肯定轻松多了。哪里有马呢？奈迦一边跑，一路上都在烦恼这个问题。



荷丽歌恩的魔法



可自由控制并且变换头发形状，或是用来斩击、突刺、殴打，用途相当广泛。



此外，只要将魔力注入头发，刺入无生命物体，便能控制物体行动，这能力集大成地展现在木偶身上，力量相当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