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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2 / 2)


  那时候的小山和眼前的一模一样,蜷缩着瘦骨嶙峋的身躯,双目失去焦距,在她的怀里不停地颤抖。

  “有蛇,好多的蛇。”那个男孩梦呓一般,口中反复呢喃着这句话。

  “大冬天的,哪里有蛇?”穆雪四处查看一番,没有发现任何一条他口中的蛇。

  但怀里的人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一般,只抱着肩膀,抖个不停。

  小山不是个怕苦怕痛的孩子。刚来时候,明明断了腿,却能拄着拐杖,谈笑自如地忍了两三天。直到高烧昏迷才被穆雪察觉出来不对。

  但这一次,把他抱回家哄劝了很久,他依旧缩在那里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即便被人关在井底,一两日没吃东西,也不该吓成这副模样。

  穆雪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她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也没多少哄孩子的耐心,于是生出不耐烦之心,懒得再管。

  可是当她走到庭院,回首看那个被留在阴暗中缩成一团的小小身躯,想着他这些日子,殷勤小意,忙里忙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翻找出不少木料,坐在岑千山的身边,叮叮当当搭起一张不算大的小床,还在床头嵌入了那个能发动蟾光镜的金蟾。

  魔灵界众所周知,金蟾克一切毒虫。

  “好了,以后你就睡这里。”穆雪做好木床,铺上被褥,把缩在一起的小小身躯提起来,放在床上。

  “看见没,这是金蟾,你睡在它吐出来的这个圆光里,任何蛇都进不来了。”目光呆滞的人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僵直的小小身体,放松了下来。

  于是那张小床就被摆在穆雪的工作台附近。即便沉迷炼器的时候,也可以随时抽空看那个小小的男孩一眼。

  看他慢慢恢复体温,看他双目渐渐明晰,看他抱着被角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在听见他做噩梦的时候,能够及时伸手把他摇醒,在他反复发烧高热的时候,可以随时摸一摸他的额头。

  虽然自己工作的声音吵了点,但小徒弟似乎睡得不错,总算慢慢好转了起来。

  总算哄住了。养个徒弟还真是麻烦啊。根本不知道这些小孩脑袋里想些什么。那时候的穆雪无心多问。摇了摇脑袋心里还抱怨着。

  “你,原来你是怕蛇的吗?”

  小山怕蛇,自己为什么从来不知道?穆雪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这一点。她突然发觉,虽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小山对自己的一切喜好了如指掌。但自己似乎并不清楚小山害怕什么,也不太知道他喜欢些什么。

  “也没有多大的事。小时候因为不听话,被义父丢进一口枯井中,他封住井口,倒进来一大筐的蛇,把我和那些蛇一起关了好几天。”岑千山站在井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那时候年纪小,所以有些怕这个。”

  “后来呢?”

  “后来?后来到师尊身边,为了不在战斗中添麻烦,我独自找到蛇窟练了几次。如今已经不再怕了。”他冲穆雪笑了笑,宽慰她不必介意。

  不再怕了为什么黄庭中留有这样一口井?

  现在想想,自己这个师父实在不够称职。不曾关心过他年幼受伤的心灵,不知他的畏惧,也没有了解他的喜好。甚至他在身边消失了一到两天,才想得起来去找他一下。

  他是自己收拾好了破碎的身心,自己长成了这样好的一个男孩。还将一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把她的生活也一并打理得无微不至。

  而那时候的自己只埋头追求大道,很少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这些年过得很辛苦,你应该多抱抱他。”穆雪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千机说的话。

  穆雪转过身,跳下了那口深井,将淤泥中那双目失神的小男孩抱了上来。当着岑千山的面抱着他走进亮着灯光的大屋中,把他放在屋里的那张小小床榻上。

  回到庭院之外,岑千山还站在那株桃花树下看着她。粉色的花瓣飘落在他的肩头,他的目光始终流连在穆雪身上,双眸潋滟又生动,

  “现在就开始了吗?”看见穆雪出来,他只是轻声寻问。

  “算了,今天就不修行了。我陪你看看桃花吧。”穆雪走到树下,这么多年,第一次想把修行之事排在后面。只想将这大好时光,用来和眼前之人共渡消磨。

  她目光落在小山的肩头,和他并肩而立。

  一树芳华,深深浅浅,开满枝头。

  “真是漂亮,你这里竟然会有桃花树,我最喜欢的就是桃花。”穆雪拉着他的手坐在花树下,伸手接那些飘落的粉色花瓣,“小时候,家乡总是下雪,听说有一种开起来像是天边云霞一般的花。就总梦想着长大了有朝一日能见一见。”

  岑千山只是看她,看着那桃花树与花相映红的面容。

  “偶尔这样,不用修行,悠悠闲闲的好像也不错。”穆雪笑盈盈地转过脸,把他的头拉下来一点点,“什么也不管,只陪你做一点快乐的事。”

  他在心口种下了桃花上百年,直到今天,这一树桃花才算真正的开了。

  第二日,大家早起收拾行装,出发的时候,里站内已经几乎没有了人。

  “这些魔修还真是勤快啊。走得比我们还早些。”坐在葫芦上的高宴伸起手臂,压了压肢体的韧性,“来这里一趟,好像连我都变得勤快了起来。”

  “是啊,魔灵界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丁兰兰捋起被风吹乱的头发,“这里新奇的事物好多,这里的人也比我们想得热情。”

  “想到几天后就要回去,还有些舍不得年叔您呢。”

  “哼,别再来了,一个两个,老的小的,都不是省心的家伙。”

  葫芦上的欢声笑语还未消退,一股呛鼻的血腥味顺着冷风传来。

  年叔沉下脸色,减慢葫芦飞行的速度,悬浮空中的宝葫芦,慢慢漂移,转过眼前白雪皑皑山岭。

  眼前一岭银白的世界被成片的鲜血染红,那样惨烈的红色,触目惊心。

  昨夜还在酒肆里见过的生命,鲜活又放肆的少年,此刻已经变成一具具生机全无的尸体。

  昨日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战士,转眼之间,无声无息地葬送在了雪地中。

  “师师生得艳冶,媚娘妩媚多情,小鱼最是温柔。赢了这一场,我就去寻她们。”那时说这句话的强壮男人,此刻扑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肩头堆砌着细细白雪,已经不再有机会去见那些温柔漂亮的姑娘们。

  程宴跳下地去,在他眼前,仰面躺着一位年轻的女子。

  一根尖锐的木桩贯穿了她已经冰凉多时的身躯。她茫然睁着双目,仿佛留恋不舍地看着落雪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