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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2 / 2)


  脑中似乎有什么要炸裂开来,皇帝以手撑额,深吸一口气来压下汹涌的情绪。

  苏太傅还在低声回忆:“……皇上被打以后悄悄出走,被老臣的人遇上。当时皇上伤势很重,后背血肉模糊,身上高烧不退,亟需救治,臣找到了还在临城的晁太医。晁太医建议,迅速送您回京诊治……”

  皇帝心脏怦怦直跳,微微眯起了眼睛:出走?他既是甘愿受罚,为何又要悄悄出走?

  有什么东西好像在脑海中翻滚,脑袋痛得厉害。昨晚梦里的场景骤然清晰地闪现出来。

  他瞳孔微缩,胸口猛地一刺:出走不是因为被打,而是因为听见她说:“爹,你不同意这婚事也行啊,那我不娶他就是。反正我也不喜欢他,只是为了让他放弃入嗣而已……”

  皇帝的沉默让苏太傅暗暗心惊,大着胆子抬眸看去,只见他双目微阖,脸色极其难看。

  苏太傅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深感不安:“皇,皇上?”

  皇帝咬一咬牙关,睁开眼睛,目光转冷:“继续说!”

  “是……”苏太傅理了理思绪,“……那时距离您失踪不见,已有五个月了。先帝和太后担心不已。咳咳,老臣回京之后,悄悄上了一道密折给先帝。先帝就连夜微服到老臣府上……”

  提起往事,他历历在目,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里。

  “……皇上在昏迷中,一直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说详细一点,谁的名字?”

  苏太傅不敢隐瞒,低声道:“……长安,就是许家的那个女儿。”

  “长安。”皇帝心头滚动过这个名字,眼睑垂下,遮住眸中所有情绪。

  也不敢去看皇帝是何反应,苏太傅继续垂首坦白:“先帝恚怒,询问这人是谁。老臣不敢有丁点隐瞒,尽数禀告先帝。”

  说到这里,苏太傅重重咳嗽两声:“……皇上受伤后,颅内一直有淤血,因此才会不记得往事。是晁太医和太医院的罗掌院联手用银针把淤血尽数排出。您醒过来后,记起了自己是三殿下,却又不记得那五个月的事情了。先帝下令,说老臣五月份就救了您,说您因为伤势太重,昏迷五个多月,还勒令所有人不得提起湘城许家……”

  “先帝?”皇帝脸色微沉,眸中凝起冰霜,冷笑一声,“苏太傅真是好算计,知道先帝已龙驭宾天,就把当年旧事全推在先帝头上,好来个死无对证?”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忆起了自己当年醒过来后,父皇直接声称是苏太傅回乡丁忧发现了他一事。

  苏太傅眼睛发红:“皇上明鉴,老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做这欺君罔上的事情啊,更不敢污蔑先帝。实在是君有令,臣不能不从。臣也是不得已啊……”

  皇帝面无表情,目光晦涩难辨:“好一个不得已。”

  其实他略一思忖,就已明白,当年旧事,仅凭苏太傅一人,未必就有瞒天过海的本事。可若说是先帝下令,那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也只有父皇在当时有这样的手段,能生生抹去并改掉他数月的经历。

  可是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皇帝眼睑垂下,瞬间明了。堂堂皇子,要入嗣平民百姓家,还与一个平民女子有情爱纠葛、痛苦不堪。一向疼爱他的父皇,恐怕宁愿这些事情从没发生过吧?得知他不记得了,干脆就顺水推舟抹杀得一干二净。

  父皇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太傅是忠于君王,而他就该被瞒在鼓里长达四年之久?若不是阴差阳错他心中起疑,是不是还要抱着虚假的经历过一辈子?

  没有人希望被欺骗,尤其是被身边尊敬信赖的人欺骗,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

  而他作为君王,被人这般愚弄,更是无法容忍。

  苏太傅仍在告罪:“臣四年前欺瞒陛下,四年后有负于先帝,先后有负两位君王,臣有罪,臣有罪……”

  他说着说着,不禁滚下两行热泪。

  一直藏在心里的事情今天终于说出口,他竟莫名松一口气,倒不似先时那般惶恐了。后面的话说起来,也就格外顺畅了。

  “皇上,臣之罪,罪在不赦。但臣仍有一事,要禀明皇上。”

  “说!”

  “湘城许家的那个许娘子,近日前已经进京,曾经出入宫廷,她,她还有个孩子,疑似皇嗣,请皇上彻查。”

  皇帝眼皮微动,居高临下俯视着苏太傅。这个曾经的恩师,头发花白,因为生病形容枯槁。让人心生怜悯,可这些怜悯早被愤怒和失望给挤压得所剩无几。

  孩子的事情,他早就知晓。不过苏太傅今日交代得挺干净,他倒是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这个时候不多多交代,还等到几时呢?

  哂笑一声,皇帝的声音里不含任何情绪:“朕还以为,太傅会把这个秘密带到地下去。”

  苏太傅心中羞惭,如实回答:“请皇上恕罪,若没有这个子嗣,臣大概会一直遵守对先帝的承诺。只是涉及皇嗣,臣,臣只能忠于皇上,辜负先帝所托了……”

  他这番辩解合情合理,可皇帝骤然得知旧事,对他早不似先时那般信赖。

  “这么说来,太傅今日见许娘子还是为朕考虑了?”皇帝神色喜怒不辨,“不是想杀人灭口?”

  苏太傅本想瞒下女儿的事情,可事到如今,又怕一时瞒下,将来皇帝得知,更加震怒,后果不堪设想,只得出言辩驳:“回皇上,今日是小女顽劣,请的许娘子。老臣也是今天才知道她有子嗣一事,还未曾禀明皇上,皇上圣驾就到了。皇上明鉴,老臣从来不曾有过半点加害他们母子之心啊。臣当年是听从先帝之令,并非真的要欺君罔上,要真有灭口的心思,又何须等到今天?再者,臣今日只是出言试探啊,想看看她到底作何打算。她并无与皇上相认之意,老臣又何必多此一举加害于她?”

  别的做过也就认了,可这一点他是抵死不能认的。

  皇帝额头青筋跳动了一下,一字一字说得慢而涩然:“并无相认之意?”

  他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可不知怎么,他随后想到的,竟是昨日在偏殿他出言试探时,她眼中的惊骇;他前天要去金药堂时,她千方百计阻挠,还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京城……

  以及不知是梦还是回忆的那句“反正我又不喜欢他,只是想让他放弃入嗣而已……”

  苏太傅伴驾多年,知道皇帝平静语调下潜藏的愤怒,他心中一凛,猜想皇帝是在疑心他撒谎,怎敢大意?他当下连忙为自己剖白辩解,甚至寻找佐证:“臣不敢欺瞒皇上,小女今天也曾询问过许娘子的意思,知道她想远走他乡……”

  他说着又重重叩头:“臣今日所说之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臣愿死于乱刀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面色铁青,目光晦涩难辨:“赌咒发誓大可不必,这件事朕已在彻查。如果让朕知道,太傅今日所言仍虚……”

  他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他未尽之意,君臣二人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