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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2 / 2)

  “去外面看看。”沈潆虚弱地说道,声音中尤带着几分威仪。

  玉屏回过头,用手势打发一个宫女出去。外面随即传来一阵厉喝,喧闹声就止住了。那宫女返回来,支支吾吾的,不敢言明。

  “说吧,如今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住的?”沈潆轻扯嘴角,清秀的面庞一半陷在阴影里,气若游丝。

  宫女跪下说道:“回禀娘娘,再过几日,便是徐昭仪的封妃大典,又恰逢她怀育龙嗣,所以后宫各处都忙着去道喜。蒹葭宫的人一时忘形,并非有意冲撞中宫。”最后一句显然是她自己加的,为的是不刺激原本就身子孱弱的主子。

  沈潆听了,只觉得讽刺。皇帝最后一次来找她,就是为了徐蘅的事,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

  徐蘅进宫以后,恃宠生娇,行事跋扈,屡屡打压位份低的嫔妃不说,还敢顶撞她这个皇后。那次,徐蘅逾制支取了与皇后同等规格的金器,别宫的妃子告到沈潆这儿,沈潆不过传徐蘅来训了几句话,以平众议,徐蘅转头就告到皇帝那里。

  皇帝驾临长信宫,不分青红皂白地呵斥了沈潆,还当众宣布晋升徐蘅为庄妃,理由是她温柔谦恭,秀外慧中。沈潆被气到吐血,加重了病情。

  若父亲还在,安国公府还能帮得上皇帝,她何至于此?说白了,后宫的种种荣辱,不过是前朝权力斗争的折影罢了。

  “你扶我起来,其它人先退出去。”沈潆伸出手,对玉屏说道。

  玉屏对身后的宫女们点了下头,待宫女们行礼退出去,自己俯身去扶沈潆。玉屏觉得皇后娘娘今日的精神比往日好上许多,兴许真是御医调配的香起了作用,心里还有些高兴。

  沈潆下床,蹒跚走到妆台前,慢慢地端坐下来。铜镜里印出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形容枯槁。她抬手按在脸侧,心中无限哀戚。

  这几年,她左右周旋,为天子费力维持后宫平衡,处处力求至善,生怕有辱家门,有愧中宫之位。几乎熬尽了心血,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堂堂皇后,竟落得犹如弃妇一般的下场。

  沈潆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说道:“玉屏,你的老家并不是我母亲的故乡嘉兴府,而是福建建宁府,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在等你,是吗?”

  玉屏一惊,连忙匍匐在地上:“娘娘,奴婢……奴婢不是有意欺瞒……”

  沈潆打断她:“你不过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大殿旁边八宝架的第三行第二格有个黑漆盒子,里面是我为你存的嫁妆。等我死后,你就告诉皇上,我准你出宫嫁人。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他应该不会拒绝。”

  “娘娘!”玉屏声泪俱下,“奴婢不值得……奴婢对不起您!”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庸碌之辈,否则怎么能坐上皇位?只不过,我也是他的一枚棋子,被他算计罢了。”沈潆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玉屏,“自我入厉王府,你便一直跟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出宫去吧,别把一生耗费在这里。”

  玉屏连连摇头,泣不成声。

  “不哭了,再为我梳一次头,就梳我从前最喜欢的飞仙髻吧。”沈潆对着铜镜,平静地说道。

  玉屏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老人们口中的回光返照,心中难过至极,还是顺从地拿起妆台上的象牙篦子。可刚掬起那头乌墨般的秀发,便落了好几根在掌心。她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低头继续梳发。

  沈潆只觉周身轻若浮云,梦中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再度袭来。她望了一眼案上以她的心头血入墨而抄下的佛经,暗自发愿:佛祖神明在上,信女沈潆此身做为安国公嫡长女而生,以长信宫之主而死,穷极富贵,心中无怨。

  但愿来生,只做一个平凡的女子。

  *

  深夜,皇城里丧钟大鸣,如同一枚巨石投入湖里,荡起阵阵涟漪。

  皇城附近的几座大宅相继亮灯,而安定侯府的内院,妇人一下从床上坐起。她先是侧头凝听,然后猛地撩开帐子,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显得尖细:“快来人啊!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夫人。”一名仆妇疾步入内,神色惶惶,“皇后娘娘,薨了!”

  床上的妇人小周氏,是沈潆的继母,也是亲姨母。此刻,小周氏保养得宜的脸上表情变幻,看不出喜怒,只抓着那妇人的手臂问道:“真的……没了?”

  妇人沉重地点了点头:“中宫来报丧的人刚走,原以为皇后能撑过年关,再给我们些时日筹备周全,怎想到如此突然……”

  小周氏听罢,赶紧下了床,攥着手在屋中来回疾走。忽然,她转身吩咐妇人:“你去把浵姐儿和侯爷都叫起来,我们这就进宫。对了,叫他们服缟!”

  “夫人,您这是要……?”妇人不解,但马上回过味来。按制此时进宫并不妥当,但继后人选还未定下,皇上春秋鼎盛,中宫之位不会虚悬太久。蒹葭宫那位徐昭仪是得宠,可徐大人毕竟是低等行伍出身,哪怕官位做得再高,徐家的家世都配不起长信宫的尊位。

  小周氏显然想为亲生女儿搏一搏。

  不久后,小周氏带着儿女入宫,一路从丹华门嚎哭至长信宫,几近晕厥,数位宫人轮流搀扶,闹出的声势极大。长信宫前立起白幡,宫人全都服缟,跪伏在殿前哭丧。这座大半年无人问津的宫殿,仿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随后天子驾临。这位正值盛年的天子,面容英俊,身形瘦削,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带着几分冷冽和威严,所到之处,宫人噤若寒蝉。

  裴章落坐在凤床边,借着床边一盏宫灯,望着安静躺在床上的发妻,脸上冷凝着,久久不语。

  玉屏跪在帐外,浑身紧绷,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你不是告诉朕,御医说可以撑到开春?这是怎么回事!”帐中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含着几分怒意。

  “奴婢不知。”玉屏颤着声音回答,“娘娘突然就……根本来不及向您禀告。”

  裴章沉默,殿内犹如漫漫长夜一般寂静。

  从前他来长信宫,大多时候也像这样寡言,沈潆亦不曲意逢迎,俩人往往相对而坐,半天都不说话。上回两人因为徐蘅的事大吵一架,那之后,他再未来过。

  倒不是他存心冷落,而是西北换防,他启用徐蘅之父徐器,想让其取代靖远侯镇守山西。但是徐器无用,几番折腾下来,还是无法服众……他被前朝的事拖住,不想今日,这陪伴自己渡过最艰难岁月的女子,忽然就撒手人寰,他内心翻涌着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懊恼。

  裴章握了握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就算贵为天子,也有无能为力之事。

  “皇后临终前,可有交代什么?”

  玉屏摇了摇头:“娘娘什么都没有说。”她下定决心,忽然大声道,“皇上,奴婢想为娘娘守陵,请您恩准!”

  裴章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会儿才道:“你虽是朕派去皇后身边的,但这么多年,她确实待你不薄。朕准你为皇后守陵三年,而后你便自由了。”

  他想,这大概也是皇后愿意看到的吧。

  “皇上,皇后娘娘的家人来了。”大内官走到帐外,小声禀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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