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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限体贴地说:别说那样的话,肾也是长在身上的肉,那个董事长要是不缺肾,干嘛买咱们的。

两人就不说什么了,有一缕淡淡的苦涩,但很快就被即将到手的十万元钱的喜悦冲淡了。

第二天,李木根一大早就出发了,他没舍得花钱打车,而是去挤公共汽车,他走在路上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气。

到了医院他才冷静下来,原来今天复查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五个人。有两个年龄稍大一些,另外两个的年龄就和他差不多了。李木根为自己不是那个唯一又忐忑了一阵子,既然来了,只有五个人,也就是还有五分之一的希望。李木根还是精神饱满地接受了又一轮的检查,这次检查比上次严格、仔细多了,晕头转向地在医院转悠了一上午,终于才完事。

姓姜的男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这次没有急于让他们走,而是把他们带到了一间比较豪华的饭店里,又订了一个单间。饭菜很丰盛,有许多菜李木根是叫不上名字的,他认为另外几个人也和他一样,别说没吃过,看都没看过。

吃饭的过程中,姓姜的男人冲他们很客套地说了几句话:我代表我们董事长感谢各位了,你们五个人,肯定有一个人为我们董事长换肾,以后这个人就是我们董事长的大恩人,我们是不会忘的。

这几句话说得李木根的心里忽悠忽悠的,他偷眼去看那四个人时,看见他们的心情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他们都一律地冲姓姜的男人挤出讨好的笑。

一个男人说:姜总呀,我的身体好,没得过病,我的肾是健康的。

另一个也说:我爷都八十五了,还活着呢,我们家遗传是长寿。

还有人说:我的肾还没用过呢。

众人就看说话的人,那人就红了脸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还没结婚呢。

姓姜的男人就笑,众人明白过来也跟着笑。李木根在此时此刻,也想说点什么,但他没想好说什么。最后姜总的一句话,让他失去了表白机会,姜总说:你们和我们董事长有缘,最后谁行,谁不行,还得听医生的。十天以后出结果,到时候我会亲自去找你们的。

这十天的时间里,李木根恍然活在梦里,从一百多人到五个人,无疑他离自己的梦想又迈进了一大步,这一大步是迈出来了,可最后的结果还只是五分之一的希望,人家董事长只要一个肾,也就是说,希望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这十天时间里,李木根一会儿满怀信心,又一会儿情绪低落。弄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他经常站在菜摊前发呆。

小香就劝他:好运气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想也没用。

理是这么个理,李木根心里明白,可他劝说不了自己,小香也劝不了自己。仅十天,他仿佛过了十年那么漫长。有钱的愿望在他心头里疯长,又一会儿荒芜得一片狼藉。在第十天那个上午,李木根的脖子都伸酸了,他在期待命运的光顾,也就是说他的命运在这一天就要水落石出了,如果今天没有人找他,他的心也就踏实了,以后该干啥就干啥。但今天是他希望的始点,也是终点。

当姜总出现在菜市场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下意识地迎着姜总走过去。姜总要比他冷静得多,停在他面前,先掏出了支烟,慢条斯理地吸了两口,才说:你真的愿意卖肾。

他点了点头,眼泪都快下来了。

姜总又问:你不后悔?

他摇了摇头,看来他的愿望真的要实现了。

姜总又问:你做好准备了?

他终于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他说完这话,眼泪终于流了出来,那是激动的泪水。他当即和小香商量,菜不卖了,立马收摊。他都有十万元了,还卖菜干什么?小香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说收摊就收摊了。姜总告诉他,如果他想好了,决定了,立马就跟他走,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他似乎觉得慢一点就失去了这次发财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跟着姜总走了。想好的和小香告别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坐到“大奔”里,他还在云里雾里着。

车一直把他拉到医院。下车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腰,他知道那里有一只活蹦乱跳的肾,现在还属于他的年轻健康的肾。

李木根来到医院,医生并没有让他马上给董事长换肾的打算,在姜总的安排下他住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病房,这间病房是李木根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好房间。上厕所都不用走出去,有沙发,还有电视,如果他不亲自住进来,甚至不相信这里会有这么好的病房。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木根并没有什么事可干,只需他在病房里呆着,吃饭的时候,有人给他送进来。晚上躺在宽大的床上,他却睡不着了,他想起了老家的母亲,还有那两间风雨飘摇的小屋,以及身在北京,住在又脏又乱小平房里的老婆和儿子。他此时身在这间高档的病房里,时时刻刻有想哭的感觉,他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兴奋。天大的好事说落就落在他的头上了,那个急需换肾的董事长真的是他的恩人。想到那个董事长,他就有了想见一见那个恩人的愿望,自己的肾就要装在那人的身体里了,自己至今还没有见过那个人呢。那天晚上他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最后还是睡去了。三点的时候,他又醒了,一时不知在哪,半晌他才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在医院里,他是来给董事长换肾的,一想到这里,他又激动得想哭。做个有钱人真好,以后再也不用半夜三点起床了,他有钱了,就不用卖菜了。后来他又睡着

了,睡得很踏实。

他住进医院之后,又接受了一系列的检查,这次检查比前两次更细、更严格。然后护土给他送来一些白的、绿的、黄的药片,他说:我没病,我的肾是好的。

护士说:没病也得吃。

他就只能吃,吃了几次,他对那些药就有了感情,不花钱就能吃这么贵重的药,他感到无比的幸福。药也吃了,检查也做了,医生仍没有开刀拿他肾的意思,他只能在医院里吃了睡,睡了吃地等待着。

一天下午,姜总走进了他的病房,姜总坐在沙发上,如释重负地吁口气道:过两天咱们就手术。

进医院这么多天了,他终于等来了手术的消息,他的心脏如鼓地跳动起来。姜总说:本来呢,你们五个人有三个都合适,后来征求董事长的意见,董事长亲自选中了你,因为你比那两个合适的人都年轻,董事长喜欢年轻的肾。

姜总说到这里,还笑了笑。

他庆幸自己的年轻,眼里盈满了幸福的泪水。

姜总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合同,冲他说:你签一下字,咱们的交易就算成了。

一份合同是关于肾和钱的,那上面清楚地写着关于肾和钱的问题,也就是他手术之后,立即就可以拿到十万元钱。还有一份合同是他跟医院签的,是志愿者献肾的有关条款,他连看都没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姜总又说一些客套话,诸如合作成功之类的话。姜总要走时,他突然提出要见见董事长,即将用他肾的那个人。

姜总挥挥手说:你见他不合适,钱不会少你的,你放心。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门口又说:董事长就住在你隔壁,手术时,你们俩同时上手术台。

姜总走了之后,他试图走进隔壁,可走廊被一扇门挡上了,他透过窗子看见隔壁是一间更大的房间,走廊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篮,他听不见动静,也见不到人。

手术前的头天晚上,老婆小香带着孩子被姜总接来了,他们在病房里见了一面。

小香问:明天就手术?

他答:明天!

小香望着他,眼圈突然红了。

他的心也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小香说:我是来签字的,医生说这种手术还是有风险的。

他咧开嘴笑了笑。

小香的眼泪流出来了。

突然他就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受,他凝视着老婆孩子,以前他似乎从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他们。就在这时,他有了一种强烈想念老婆的愿望,虽然他们此时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仍然想念他们。这种想念异常的强烈,他冲姜总说:能不能让他们晚上住在这儿。

他多么希望手术前和老婆孩子共同住一个晚上呀。

姜总摇了头:为了让你有更好的体力应付明天的手术,他们不能住这儿。

他的脸灰了一些,小香的脸也灰了。

姜总又说:手术后可以让你爱人陪你,那没问题。

小香和孩子在姜总的护送下还是走了,儿子招着手跟他再见,他此时真想冲出去,拥抱一下他娘俩,结果他没有动。他看见小香挂在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一早,他被护士推进了一间手术室,隔壁也是一间手术室,董事长在那一间,他刚开始还能听见医生护士准备手术器械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麻药已经起作用了,他没有了感觉。

二十天后,他出院了。A城的春天到了,已经有了些热度,小香和孩子陪在他的身边,十万元钱在手术的第二天就让小香存进银行了,换成了一个小小的折子揣在怀里,银行的人说,拿着存折在全国各地哪都能取出他们的十万元钱来。

听姜总说,董事长的手术也很成功,已经过了排斥期,董事长的身体正在一点点适应他年轻健康的肾,用不了多久,董事长也会活蹦乱跳地出院。

他一直到出院也没有见到那个用他肾的董事长,无所谓了。他用自己的肾换回了十万元钱,这已经足够了。

走出医院大门,用手扶了一下腰,左腰那儿有些空,以后他就是用一只肾生活的人了。以前有两只肾的时候,他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少了一只肾,才发现腰下有些空。

他很气派地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大声地冲司机说:去火车站。

在出租车里,他拥抱了老婆和儿子,最后他说:咱们回家!咱有钱了。

泪水从他眼角溢了出来。

原刊责编 和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