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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2 / 2)


馨。奈绪小声地叫了我的名字。那并非是带有任何畏惧或不安的语调。而是在向我做“可以吗?”的确认。



仔细一看奈绪那并非望着我,而是注视着那两名刑警的双眼,简直就像是狙击时凝视着瞄准镜的眼神。她伸入提包中的手,多半已经握住手枪了吧。



双方在不甚宽敞的警卫室门口通道,隔着尾山互相对峙。如果在这时动手,置身在强化玻璃后方的警卫姑且不论,但尾山肯定会有危险。



应该等到我带他们到外面去之后……再趁机动手吗……?



“等等,奈绪。……等到外面再说。”



听我小声这么说,奈绪似乎也立刻明白可能对尾山造成的危险,于是她接过提包,静静远离我的身边。这段时间我的双眼始终都紧盯着那两名刑警。



“好,我们的车就停在停车场。就烦请你走一趟了。”



两名刑警朝我走来,其中一人将手搭到我的肩上。别碰我!我边说边拨开对方的手。



我望了奈绪一眼。奈绪对我微微颔首。剩下……就是时机了。



两名刑警像是要限制我行动般地分站在我左右两侧,然后背对着奈绪他们向前走去。就在这个时候,尾山的一句“等一下!”叫住我们。我们微收起下巴,用着像恶狼般的眼神看着尾山。



“你们真的是警察吗?把手册拿出来看一下。我听说最近治安很差,有些人会自称警察绑架女孩。谁知道你们不是那样的人?”



听尾山这么一说,其中一名刑警不耐烦地取出警察手册,让尾山看个仔细。同时还不忘抱怨一句“小鬼还真嚣张”。接着尾山要求对方将手册打开,这让刑警再度咋舌。完成确认,尾山接着同样要求另一名刑警拿出手册。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确实是真的刑警。”



“很高兴你明白了。那么,我们就……”



“但是,你们是以什么理由要带狐……要把海棠带走?如果是任意同行的话,她应该有权力拒绝才对,而且在这之前,总觉得你们似乎也没有尽到说明的责任呢。”



“你电视剧看太多了吧。……没错,是任意同行。海棠馨,就算你选择拒绝,但如果你那么做——”



在刑警话说完之前,我便像是要打断对方话语似地以破竹之势开口。



“我拒绝同行。”



两名刑警的脸色沈了下来,尾山在他们说“只是要到署里问你几件事”的时候又以嘲笑般的语气插嘴说道:



“任意同行就如字面一样,是依据当事人的意愿任意选择,并没有强制力。所以说,嘴上说任意同行,但却对拒绝同行的对象假‘说服’、‘说明’之名,行施压之实。甚至就引用任意一词就断定对方有犯罪嫌疑,更有甚者,仗着仅是语气激动或碰触到警员身体的小事,就以妨碍公务进行检举,并强行将人带走的恶质手段,都是正常警员不会做……不,是不可能做的。”



尾山强调最后的几个字。刑警们的眼神中露出敌意,随后便把怒火发泄在尾山身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自言自语是我的嗜好。”



刑警忍不住咋舌,接着他们又一次要求我选择同行,但我当然还是拒绝。



“你身后那一大箱是什么东西?让我们看。”



“里面是衣服和内衣。所以我不想给男人看。”



“这种时候必须要由女性警员检查吧?说起来,你们刚才有人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那是否算性骚扰呢?两名体格高大的男人围在两侧,感觉也不像是对合作的女性所应采取的必要举动。……但是这里也应该不会有企图利用警察的立场,来满足自己需求的低劣警员吧?”



两名刑警一边发出咋舌声,不甘不愿地走出警卫室玄关,但是……他们在路上便立刻取出手机,不知在跟什么人联络。



“走吧,狐狸。我有话想问你。”



尾山在玄关脱了鞋,然后把鞋子拿在手上,前往学生用玄关。尾山换上室内鞋回来后,又开口说“你在做什么?快点!”地催促我。



于是我向傻眼的警卫点了个头,接着我们便前往广播室。路上我把头发解开,甩了甩头。接着我又将肩上的头发拨到身后。



广播室里有绰号狸猫的清水,还有五名一年级生。狭窄的广播室被挤得人山人海。尾山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架上,便和我们一起进入录音室。



“把麦克风关掉,我有些话想跟狐狸说。先别管我,你们继续做你们的。”



尾山说完便在录音室内的椅子上坐下。我们踩着防止产生回音的地毯,走到桌子另一端,和尾山以面对面的形式坐了下来。



“我多少能够猜到。不过都是不好的方向。那些人是隶属于刑事课和总部搜查课的刑警。原本这些人就只会在有设置搜查总部的状况下才会合作行动,而在这个地区设制的搜查总部……也只有最近调查那件连续狙击案的而已。再加上那些人手中拿着印有狐狸脸部照片的事实来看……你们涉案相当深吧。”



我和奈绪对望了一眼。毕竟刚刚才被尾山救了一次,现在就算说出事实,尾山应该也不会一下就大喊“警察先生~救命~”后马上拔腿逃走吧。我们一起点了头。



“我们是犯人。刚刚才一起杀了我的爸爸,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一直在四处逃窜。我们杀死爸爸的时候,我被警方的人看见长相,所以……所以我想他们就是这样查到这里的。”



尾山仿佛就像是对这件事早有预料似地,只是简短说了句“是吗”,然后用双手揉了揉脸。



“不好意思,一分钟就好,让我想一下。”



我们点头之后,尾山就以像是在课堂上睡觉般的方式趴在桌上。之后尾山一动也不动,就在我心里想着“差不多一分钟了吧”的瞬间,尾山突然抬起头。



“早知道就多睡一点了。真不想在睡眠不足的状态下迎接这种状况呢。……是什么理由、为什么、怎么办到的……我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现在似乎没有时间了。从那些行李来看,你们是打算跑路吧?既然那样,动作最好快点。从他们打电话这点来看,应该是打算要包围学校。



虽说你们和警方是在偶然的状态下撞见,但原本任意同行就不是警方喜欢的手段。尤其是在执行重要案件时,警方也会希望尽可能做好充分的人员调度。我刚才也说过,由于任意同行没有强制力,因此警方的任意同行如果遭到拒绝,很可能会导致目标人物逃走或是让对方走投无路选择自杀。



而你选择拒绝。因此警方想必正在召集人手吧。等到他们完成部属,你就逃不掉了。”



“可是,既然是任意同行,那只要再次拒绝——”



奈绪虽然这么说,但尾山却摇了摇头。



“海天使你姑且不论,但既然狐狸的照片在他们手中,那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拿到逮捕状。现在多半是虽有确证,但还没能提出证据申请逮捕状,或是已经申请,正在等待结果的状态吧。……应该是前者。如果是后者的话,刚刚对方应该可以使用名为紧急逮捕的手段才对。”



尾山说到这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放在奈绪身旁的行李箱及提包。



“……那里面,有枪吗?”



奈绪点了头。



“如果是那样,那就糟了。对方多半会趁你们在离开学校的同时,请另外找来的女性警员调查你们随身的物品,然后以非法持有枪械的名义当场逮捕。就算来不及找到女警,也会以几乎公开的状态进行夸张的跟踪。那并不是从跟踪这个字眼会让人联想到的低调手法,而是如字面一样如影随形,甚至用刻意让你们知道的方式紧紧跟随。那是为了让你们不敢有逃走的念头,并且可以在你们实际想逃的时候彻底封锁行动。其中也具有让犯人耐不住性子,露出破绽的用意。



可能的话,最好是能让你们在不被发现的状况下逃离这里,但是……学校附近的视野太好了。就算真的逃出学校,这地方除了车站附近也找不到人群可以躲藏。”



等一下。奈绪出声说。



“……那个,我这么说似乎有些奇怪,但局长你不会害怕吗?”



尾山眨了眨眼,然后“啊~”地发出符合他形象的悠哉声音。



“也有这种看法呀。没有啦,怎么说……这样讲虽然对你们不太好意思,但是……‘啊、来了!’我是这样想的。要做比喻的话,就像台风夜那样吧?……这也许算是兴奋的感觉吧。只是我现在很累,无法有很大的反应就是了。”



“……谢谢称做出这种让人好像懂又好像不懂的比喻。”



“一定要说怕不怕的话,我还没有胆小到去害怕没有指着自己的枪呢。……你们有计划要杀我吗?”



我们摇了摇头。“所以啰”尾山得意地这么说道。



“这种机会可不常见。可以的话,我还希望能好好问你们许多问题,但看来不可能,应该是不行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之现在先想想离开这里的方法吧。而且得快。首先是出入口,不过……”



虽然基本上校舍的出入口有正面玄关、职员玄关、警卫玄关三处,但这些基本上都位在相同的位置,只是门有所不同罢了。剩下就只有通往中庭的紧急出口,或是先前往体育馆,然后从那里到操场上。



“在屋顶上配置负责指挥的人,持续将资料传给狐狸,然后找机会趁隙溜出去,这算是这种状况下的基本战术。之后就是招计程车并搭车离开……但是最后对方肯定也会在下车的同时赶到,这不容易呀。”



看着低头说个不停的尾山,我忍不住插话问:



“为什么……你要这样帮助我们呢?”



眼前明明有两名被认定为连续杀人凶手的狙击犯,但这个人却能面不改色地……不,他反而比平常更加热心地在提供建议。



“老实说我和你们的认识的时间没多长,交情也没特别深。所以说要我以‘你们是我的朋友’这种场面话为理由实在有点怪。但是……该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很愉快。愉快到我几乎想‘哇喔’地大叫呢。”



我和奈绪两人齐声发出了“啊?”的声音。因为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现在的情绪很HIGH呢。有点像,文化祭那种活动的前一晚的心情吧?感觉很兴奋呢。”



“……莫名其妙。”



但是不可思议地,这种说法和这个人组合在一起竟不会让我感到丝毫突兀。就像是“啊、如果是尾山的话,那他确实会这样”的感觉。我甚至觉得就算尾山碰到的不是我们,而是其他命案的凶手,或许也会和现在一样吧。



就在这个时候,麦克风旁的灯号亮了起来。那是广播室有事要联络时的讯号。我们隔着玻璃一看,看到广播室那里有名警卫,还有……先前那两名刑警,以及一名女警。



“……太快了。”



尾山呻吟似地说道。在玻璃对面,先前遇到的刑警在那头的混音麦克风前像是夸示自己胜利般地开口。由于麦克风是调整成坐在椅子上使用的高度,因此那名刑警弯着腰。而这也让我们得以看到在他外套内的枪套。



‘附近正好有交通课的同事,让我们省了不少工夫。可以让我们看一看那位小姐身边的大行李箱吗?’



奈绪靠到我的身旁,我则将手伸向她纤细的腰部,将她抱在身边。我注视着那名刑警,开口提出疑问。



“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在知道事实的状况下还出手帮忙的话,到时我也会成为罪犯。”



“是吗。谢谢你帮了这么多忙,尾山。”



“你们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我带着微笑说道。毕竟不能在这里展开枪战,那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么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现在我还能给一些口头上的帮助。”



“唔!奈绪,你想问什么吗?”



“呃……该问什么奸呢?”



我们对望了一下,但彼此的脸上当然不会写着答案。因此我们一起歪头思考。



“那我换个问法吧。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想做的?”



“我想和奈绪在一起。”



“我想和馨在一起。”



我们的声音重叠。尾山叹了一口气。



“听到你们这么说,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要逃走会很有难度。看来只剩下强硬手段了。但是对方不管怎样也是专家。就我的立场,与其你们在这里展开枪战,倒不如乖乖就逮,在法庭上分高下还比较好。总之,我先用好孩子的说法这么建议。尤其是狐狸,有你老爸在……啊~他被你杀了说。……这真是太猛了。……呃~总而言之,你家既然有那样的财力,应该也会有相当本领的律师才对。虽然要无罪会有困难就是了……”



‘喂!搞什么鬼?你们在说什么?’



在广播室的刑警说着。



接下来会有什么结果?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有段时间觉得就算被抓也无所谓。如果死的只有那女人也就罢了,但既然连爸爸也一起杀掉的现在,就算活着也没有意思。我曾经这么想过。正因为这样,我才在想到可能要连爸爸一起杀掉的时候,决定要面对面和他说话,并且在必须那么做的时候,至少由我亲手……我是这么决定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想逃跑。我不想被抓。



我不想和奈绪分开。就算只是多一秒也好,多一瞬间也好……我想尽量和她在一起。



我看着奈绪的脸,看见那带着不安的双眼,我点了头。



“尾山,如果要你帮忙争取时间……你能办到吗?”



“……现在我能想到的方法……会有些夸张喔。”



“我们之前也是一路夸张过来的呢。”



听我这么一说,尾山发出苦笑。







18:50



元川和中谷正急忙跑向医院。



虽然在停车场的事件之后,他们立刻就以目击者的身份,再度被总部及辖区警员找去问话。但因为某件事情的缘故,导致没有任何人力看管他们,因此两人便开溜似地跑到附近的餐馆去,直到刚才他们都还在吃着盖饭。



因为他们从餐馆内摆放的电视机里,看到了他们在病房常看见的那间学校,同时画面上还有海棠馨与栀奈绪。那两人仿佛像是在演唱会舞台上一般,站在的学校的屋顶上,各自手中还拿着黑色与白色的狙击枪。两人就直接任凭强风吹拂着她们的裙摆及头发,面无惧色地站在那里。



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了。但是在碗中留下剩饭有违元川的原则,因此他向店家要了杯冷茶并倒进饭碗内,藉此一口气将饭囫图吞下肚后,两人才离开餐馆。



元川打电话给中岛,发现他似乎正在元川的病房中,因此他们决定与其回到署内,还不如先前往离现场比较近的医院。



六点原本是医院差不多开始送晚饭的时段,但所有人都为数百公尺外发生的事件而乱成一团。



“中岛!”



元川病房的照明没有打开,阴暗的房间内作为光源的只有从窗外射入的街灯、微弱的月光,外加窗边两台笔记型电脑荧幕发出的光芒。



“唷,你们还真慢。”



中岛手中拿着望远镜,理所当然似地站在窗前。在阴暗中只能隐约辨识的中岛面孔,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现在可是超乎想像的不妙。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原本还以为我的工作在你们犯下错误的同时就已经结束了呢。”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在那次剧烈车祸之后却毫发无伤的中谷,此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这么问道。



“从你们手中逃手的那两人,在上演夸张的飞车追逐之后,不知为何跑到了学校。结果她们撞见了碰巧也在那间学校追查她们下落的特搜总部刑警,随后拒绝了刑警任意同行的要求。之后刑警为了检查她们携带的行李,另外带了女警前往学校,但是在校内参与社团活动的她们,却挟持所属社团的社长作为人质,将警卫连同刑警赶到校外,最后固守在校舍内。校舍中除了那两人之外,还有包含女学生在内共七名学生。



棘手的是她们‘如果有任何入侵入校地,将不保证人质安全’的书面声明并非直接告知给逐渐将现场包围的警方,而是透过媒体发出的。”



就在这个时候,有架发出巨响的直升机飞过医院上空。隔着窗户,仰望着那架直升机的中岛继续开口说。



“因此最早抵达现场的直升机并不是警方,而是电视台的直升机。更糟糕的是收到嫌犯固守校园的消息后,最早赶到现场的也是电视台的人员。这可一点都不有趣呢。”



“对方可是未成年喔,让媒体拍出来没问题吗?”



“当然不可以,但现在的状况应该算是极端接近违法的灰色地带吧。就算要搬出少年法,现在警方也因为背后的诸多理由,而没去断定犯人的身份。就算她们穿着那样的服装固守在高中校园内,警方也一样会强硬地坚持‘还不清楚身份’的态度,因此让记者得以拍摄,毕竟这不是有缔结过报导协定的案情,况且一旦衍生出需要说明内情的义务,就警方的立场来说面子也挂不住。虽然媒体很不守规炬,但他们的欲望可是很强烈的。”



“真希望警方也能向他们效法一下。看来我们的直升机都还没到呢。”



“正确来说,警方的直升机似乎直到刚刚才总算获得出动许可。就像元川说的一样,真希望警方能对工作多投入一点欲望呢。



毕竟就算在知道犯人固守校园的现在,连特殊班及枪械对策部队都还因为高层的争执而没能抵达现场。现在围在校地外的那些人是你们的同僚,也就是辖区警员。”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警方完全失去先机了。由于对方是透过媒体发出书面声明,因此犯人固守校园的事情已经传开,一切都会被放在名为社会舆论的监视之眼下。这下不但不能采取迅速解决问题的强硬手段,就连要秘密接近校舍也办不到。从对方的火力及固守校园的状况来看,明明是必须立刻采取对策的状况,但现在事情却被强行闹大,让对方能争取更多时间。”



中岛说了句“要看吗?”然后将望远镜递给元川。元川透过那看来似乎格外名贵的望远镜一看,便明白状况确实严重到超乎他的想像。



虽然校地周边设有围墙,但外头却被大群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另外负责管理人群的机动搜查队及制服警员却背对着校舍站立。



“这算什么?这简直就跟偶像的演唱会一样嘛!”.



元川将望远镜交给中谷,他也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形容得好。在学校周边的大多数人不是媒体也不是警察,只是单纯的围观群众。”



“她们可是狙击犯耶。从屋顶上的位置,校地周边肯定都在射击范围内。那些人是有病吗?”



“因为她们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类似胡乱扫射的行为。或许是因为这样,在比较上让围观群众比较放心的关系。况且那群人对于狙击枪的危险性有多少程度的正确认知,也让人怀疑。……不过比那些更重要的,或许是她们本身的效果吧。”



“什么?”



“你有仔细看看海棠馨跟栀奈绪吗?那两人都有张足以靠脸吃饭的漂亮脸蛋。听之前那些有特殊嗜好的线民们说,她们似乎在当地有类似嗜好的人之间还小有名气呢。”



什么意思?中谷虽然在旁发出疑问,但元川觉得似乎能够理解。



“不过就算那样,为何我们的人要面向校外?这么一来可是让毫无防备的背部对着狙击犯呢。”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她们的要求是‘如果有任何人侵入校地,将不保证人质安全’。也就是说‘就算围观群众或媒体进入校地,也可能会让人质遭遇不测。’对方很会用字。不是用‘警察’,而是用‘任何人’的话,警察为了以防万一就必须限制围观群众及媒体的行动,而这就代表必须在这方面分出大量人力。所以警方在行动受牵制的同时,也等于保护了她们。顺便告诉你一件事,警方连忙准备的盾牌只能用来应付石头和手枪弹。步枪弹则可轻松贯穿那种东西,因此不管面朝哪个方向都是没有意义的。”



“可以看到人影呢。”中谷用望远镜观察到一半突然这么说。元川接过望远镜,朝中谷指示的方向看去。由于校舍内几乎关掉所有照明,因此看得并不清楚,但在窗户那里确实可以看到似乎正在忙碌奔走的人影。另外在靠东侧、西侧的窗户,还能看到断续发亮的蓝色光芒。



“那个啊,应该是有人在对防火门、或是对门锁部分进行焊接的火光。”



“这又是怎么回事?”



“刚才有份来自现场的报告。楼梯除了一楼之外,设置在各楼层的防火门都被关上,而且好像有人用焊枪将某种金属物体焊接在门上。那算是用来防止警方攻坚部队,而准备用来代替拒马的东西吧。由于海棠馨跟栀奈绪都在屋顶上,因此可能是某人在协助她们……也可能是遭到威胁吧。”



“要是把门焊起来,那不是连她们自己也无法脱困吗?”



“不会,如果是大型防火门,为了不限制避难者或消防队的行动,在旁边还是会设有小门,不然就是在门板本身设置内门。只要活用这个设计,那要脱困应该就不成问题。”



“那样不就没有当拒马的作用了吗?”



听元川这么一说,中岛有些无奈似地叹了一口气。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是小门。那对穿着装备的壮硕男性来说稍嫌窄了点。而且在通过那种门时不但必须将盾牌拿开,而且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要是有人在门口埋伏,就只能等着挨打了。



就算说要破门,那间学校设置的旧型防火门又相当厚重坚固。虽然是用来分隔各楼层走廊与楼梯间而设置的双开式设计,但是否能够仅靠能够携带的破坏槌等攻坚工具突破也很难说。敲敲打打到一半,也可能被对方用步枪隔门射击,所以根本没人敢动手。况且这种地方又不能使用炸药,会用炸药的人材也不太可能立刻投入现场。



虽然这是单纯且有些幼稚的手法,但既省钱又轻松,而且相当有效。虽然防火门只能断绝各楼层和楼梯的联系,因此还是能用楼梯上下楼,但麻烦的事实是不变的。”



“楼梯不但容易设下陷阱,而且高处被占据,做什么都很困难。要走楼梯很危险呢。”



“这样说也是,正常人都会觉得那里八成设有陷阱吧。……背后是不是有人在负责指挥呢?”







19:00



‘我是尾山,离焊接完成还得花点时间,麻烦你们暂时维持现状。’



我的耳机接收到尾山传来的无线通讯。虽然我有做出回应,但尾山却没有其他反应。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自我中心还是怎么的。不过把他们拖下水的我们,也没资格说人家就是了。



我叹了一口气。接着调整一下缠在裙子腰部位置的枪套腰带,然后我轻拍了一下挂在枪带上那装有90TWO的枪套。



由于手中的鹰见步枪已经没有隐藏枪声的必要,因此灭音器的部分现在改成装上不知叫反冲辅助器还是防火帽的东西。虽然听说枪管短且轻量的鹰见步枪,使用那玩意儿会有更加显著的效果,但我实在不是很懂这种东西。



“事情好像闹得很大了耶。”



奈绪在我身旁这么说道。由于直接在制服外面加上把枪装在身侧的肩带式枪套,实在和奈绪的感觉不太相称,因此SP101现在还收在校内的提包中。



从屋顶俯瞰所见的景色简直就像观众席,而这里则是舞台上。在我眼中看来就是那样。



校地外聚集了大量群众、警察。仿佛欢呼声的喧嚣。其中还有手拿上面写着‘Shootme!’的大型看板,并且在衬衫上画上准星的怪人。



“是啊。可是……”



四周满是宛如针刺一般,带着好奇、恐惧以及厌恶情绪的视线。关在学校中的我们被大量群众围绕,不知他们是想保护我们或只是单纯感到畏惧,还是说其实他们正虎视眈眈地想要除掉我们。



“这和平常其实没有差很多嘛。”



只不过是平常看不见的东西,清楚显露出来而已。我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我感觉自己一直都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却一厢情愿地擅自对我们进行评价……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们。包含那女人在内,我觉得身边有许多那样的人。



所以,现在和平常也没有多大不同。



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那改变的应该就是我自己吧。



现在有许多双眼睛正看着我们。但是我们现在正俯瞰着这一切。从比他们更高的地方,从他们伸手绝对碰触不到的位置。



并且现在我们有比手臂更长的狙击枪。在这绝对无法接触彼此的距离、位置,但只有我们能够杀害他们。他们却不能那么做。



这让我有难以言喻的快感。无法自拔的优越感。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他们发出喧闹、移动,拼命反应。我只是为了重新调整手在握柄上的位置,而将步枪稍微抬高,那群人就一齐发出声响。他们简直就像人偶一样。因为我们微小的动作,而做出夸张的反应。



真不可思议,明明只是这点小事,却让我产生仿佛整个世界都掌握在手中的感觉。过去我们只能躲在掩蔽及黑暗当中,支配从瞄准镜中悄悄看到的世界。但是现在又如何呢?从地面对准我们的大型照明灯,还有电视台直升机射出的聚光灯,让我们离开了名为夜晚的黑暗,壮美地站在光亮之中。



相反的,其他人又是如何?在黑暗中聚成一团,那群众蠢动的模样仿佛就像是在波浪间浮沉渺小且可悲的泡沫。放眼望去三百六十度的景色,群聚的人群,甚至就连存在于空间中的空气,现在都在我们的支配之下。我在感受着这种兴奋的同时,却不知为何下腹部有种像被人紧紧按住的奇妙感觉。



亢奋的情绪让我连吸入的空气都变得香甜。让我的身体就像气球一样轻。要是这时再加上轻快的音乐,我可能会忍不住跳起舞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架机体上写有电视台的名称,发出巨大声响的直升机朝我们靠近。直升机的侧门打开,机舱里有人正拿着摄影机对着我们。直升机就在和屋顶几乎相同高度,并且靠近到只要助跑就能跳上去的距离。远方能听见警察正用扩音器嚷嚷着些什么。



虽然我和奈绪的头发都被强风吹乱,但看见这样胡来的采访方式,我们都不禁笑了出来。我们向他们挥挥手。结果在摄影师身后的一个人,也露出笑容向我们挥手。



想到自己正在摄影机前,我的玩心就忍不住不断扩大。



“奈绪。”



怎么样?她看着我的脸这么问道。



“我们接吻吧?”



“咦?”



奈绪吃了一惊,在那之后有好一段时间奈绪都害羞地低着头。我将手伸向她,轻轻将她抱过来,我一直等到她抬起低下的头才亲下去。



因为我想要向围绕在四周的人、在镜头对面的人、还有世界上的所有人,展现我现在的兴奋、愉悦,还有幸福。



奈绪也像是透过嘴唇明白我的想法一样,将手臂绕到我的身后。我们互相拥抱,争夺彼此的嘴唇,然后在想着彼此的状态下,我们经历了像是炫耀般地漫长亲吻。



奈绪微微触碰到我的纤细双腿、似乎只要用力就会造成伤害的细腰、轻抚着我脸颊的柔顺发丝、仿佛要将我融化的嘴唇、遍布在她全身的温柔气味。我喜欢她的一切,深爱她的一切。



我正在和如此美好的人互通心意,当我将她抱在怀里,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真的将全世界掌握在手中。



只要置身在幸福之中,或许任何人都能够征服世界吧。



慢慢离开的嘴唇、湿润的吐息、对方太过靠近而显得模糊的面孔。这一切都如此甜美。



奈绪又看了一次摄影机,接着环视四周之后,满脸通红地发出有些害羞的轻笑。



“被看到了。”



面对奈绪这样的反应,我也笑了出来。



“是啊,被看到了呢。”



奈绪将额头靠在我的肩上,像是猫咪在标记饲主一样地磨蹭脸颊。



“馨。”



“嗯?”



“……我们再让大家多看一下吧。”



我笑了,于是在镜头前进行第二次接吻。







19:00



“那两个家伙……现在不是能够轻易狙击吗?”



元川看着病房里的电视,嘴里这么说道。仿佛像连续剧其中一幕一般互相拥抱、接吻的两人完全处于静止状态。她们看来不会立刻有所动作,加上手臂环绕在对方身后,手中的枪也对准上空,因此就算想立刻反击也做不到吧。



俐落地只用左手不断操作笔记型电脑键盘的中岛,这时轻哼了一声。



“如果你是处在有权指挥狙击班的立场,能够下令朝她们‘射击’吗?”



“只是说说而已。我是看到电视里的画面感到不爽罢了。”



杀了好几个人、撞坏中谷的车四处逃窜,甚至还挟持人质占据校园的两人,却还摆出那种让人难以和这些作为联想在一起的幸福模样,这个事实让元川感到不耐。



元川将视线移开电视,看了看中谷。他从先前就一直在用望远镜观看现场,但是医院与学校之间正好被直升机挡住,因此中谷无法看见那两个人的状况。直升机无视于警方的警告,持续在现场穿梭,虽然警方理应会对电视台发表严正抗议,但要和收视率两相比较,最后想必还是后者胜出吧。说不定电视台人员现在正一边窃笑,一边准备着道歉信函呢。



“就算在那里的是我,或是像你们这样的男性,警方也不会执行狙击的。”



听中岛这么一说,元川不禁想像起自己和中谷在屋顶上接吻的画面,忍不住感到作呕。用望远镜观看现场状况的中谷,也同样发出了“恶~”的声音。



从电视上看到那两人的行为,或许是因为夜空加上探照灯等的表现,因此如果当成是一幅画,甚至会让人感到有些唯美。但是如果在那里的是和自己一样的男人,大概一点都不像样吧。元川这么想道。要是在吃饭时看到那样的东西,可能会先抓起遥控器砸向荧幕,然后再冲到电视台去揍人也不一定。



“状况太糟了。就算狙击班已经抵达现场,也没有狙击点。这一带和学校一样、或是比学校更高的建筑物不但较少,加上若还要求有同程度的高度,就必须选择距离和这间医院距离差不多的建筑。直线距离大约八百公尺。这样要狙击太困难了。”



“会吗?技术和枪够好的话,就算是一公里左右也打得中吧?”



“元川,如果只要让子弹打中,那确实是可以。如果是比赛,或是军中要求的狙击的确只要打中就好。但是这种状况却不一样,你不懂吗?”



“不懂什么?”



一直在喀哒喀哒输入着东西的中岛,将手从键盘上移开,接着稍微做个深呼吸调整一下。看来他似乎打算要为元川说明。



“意外地在一般刑警之间似乎很少人知道这件事呢。算了,你听仔细了。就像在赛场或战场上有人能命中一公里以外的目标一样,要命中八百公尺左右的距离确实不是难事。不,当然还是要以拥有优秀的狙击系统跟技术为前提。但在多了名为法律的枷锁,加上在众人环视,并且还要考虑人质的情况下,狙击绝对不容许任何失误。而在这种执行警务行动的状况下,第一发就要命中会变得困难至极。就算这样,如果只要求命中倒也还有办法。但如果是要求确实致命的射杀,或是只命中持有武器的手,当目标被限制到那种程度,这种距离可说是相当困难。况且目标还拥有自我意识,是会动的。加上在警界中的狙击手,主要任务也只是监视,因此一般的距离是在一百公尺以下,就算是赶鸭子上架,最多也只能到三百公尺。



……可是,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这些。日本警察基本上不会狙击。虽然是很久以前的案例,以前有名的二十岁劫船青年在被警方狙击、射杀时的过程完全被摄影机拍下,掀起了相当大的问题,甚至还演变成连狙击手都遭到杀人罪起诉的程度。在那之后的狙击就像死刑台的按钮一样,为了不让人知道是谁下的手,因此都是使用复数人同时射击的方法……但是就算是这样的案例也是少数。以射杀为目的的狙击几乎都会被视为最后手段。尤其是在媒体包围之下更要像走钢索一般慎重。



而且狙击靠的是第一枪。要是产生失误,犯人的后续行动,以及射偏这件事本身都会让所有相关人员背上责任。



更棘手的是大量的媒体,还有犯人是现役女高中生的事实。就像你们对朝小孩开枪这件事有所抗拒一样。任何人都会有类似的想法。对方是未成年的女性。固守的地点又是高中,加上她们不知基于什么理由穿在身上的制服。无论知不知道目标的身份,看了这个景象,就算不愿意也会意识到对方年龄的心理作用有着极大影响。如果在媒体的注视之下中射杀她们,那么想必会演变成前所未见的严重问题吧。”



“的确。尤其她们那样明目张胆出现在镜头前,确实会让人印象深刻。镜头中的她们不是名为犯人的单纯反派,而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中谷拿开望远镜,像是接着元川说的话一般开口说道:



“加上历史向世人证明的,美女和年轻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世界都会散发强烈的魅力。聚集在校地旁胡闹的那群傻瓜就是最好的例子。在透过电视播映的现在,那种傻瓜此刻也在不断增加吧。一个弄不好,警方还可能被当成反派呢。”



“分析得不错,中谷。上头也是在提防这点,因此想要尽早突破这种僵局。……等状况整理到一定程度就会展开攻坚。我是这么认为的。”



“喂、喂,这跟你刚才说的不是……”



中谷在将望远镜还给中岛的同时,也这样反问。



“一旦海棠馨、栀奈绪的个人情报开始泄漏,状况会变得比现在更糟。虽然海棠馨的背景是很棘手,但栀奈绪的背景对警方来说,可是有致命性的。她的哥哥栀铁哉……做了十分棘手的事。”



“栀铁哉?……我记得那家伙是狙击命案最初的受害者……那是她的哥哥吗?”



元川的语气虽然惊讶,但是……中谷面对元川的反应,却回“这家伙怎么现在才知道这件事?”的表情。就连中岛一直出现在脸上的微笑也在这时消失,换上了讶异的表情。



明白只有自己没注意到这件事的元川,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虽然那确实是少见的姓,但是……。元川这下总算明白为何警方对栀奈绪的调查会如此马虎了。



“呃,怎么说,元川是营养都会跑到身体去的那种人。别在意,你继续说吧。”



元川接受了中谷那算不上高明的打圆场说法,尴尬地搔搔脑袋。



中岛喀哒喀哒地敲着键盘,双眼注视着荧幕说道:



“……也就是,关于栀铁哉巡察,他……呃~就时间上来说,是在他刚进警察学校的时候吧。那时他对亲妹妹进行了性方面的虐待。而那是在栀奈绪就读国中三年级的时候。”



这次轮到中谷举元川戚到惊讶了。



“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发生那种事?而且从她现在这副模样来看,在三年前的她根本就是婴儿吧?”



“中谷,你这样说也太……”



中岛在键盘上按了几下,接着荧幕上便出现有许多细小文字的大量文章。那并非是直接用电脑输入的文字……看来像是将手写的书面文章扫瞄下来的图档。



“经历只有男人的住宿生活,难得休假返回久违的家乡,结果一时按耐不住……大概是这样吧。用嘴巴说虽然很简单,但包含现在的状况在内,他那些行为的影响可是难以估计的严重。”



“你电脑上的东西,是栀巡察的日记之类的吗?”



“不,这是儿童谘询所的纪录,以及栀奈绪主治医师的心理谘询记录。后者虽然是些就连警方都不该看的东西,但我在锁定栀奈绪身份的时候,还是用了较为强硬的手段才得到这份资料。



就这里面的内容……久未返家的哥哥,趁妹妹在睡觉时进入她的房间……呃~以下省略。在每次返家重复数次相同行径后导致栀奈绪情绪不稳,并产生极度的男性恐惧症。并且不分男女,只要背部被人碰触就会出现强烈的症状。虽然已接受本院诊疗,但其状况有必要与儿童谘询所联络,因此在得到当事人允许后,进行通报。但是……事情就是这样。”



“有向警方报案吗?”



“没有。正确的说,是没办法那么做。就这些资料的说法,她的哥哥深厌悔意,而受虐者的栀奈绪与双亲也都不希望将这件事告知警方,因此选择接受她哥哥的道歉。但是多半是在意外人眼光的双亲遭到说服,或是本人拒绝这件事让更多人知道吧。无论是哪种状况,如果当事人或近亲没有主动报案,警方都是不会采取行动的……而且假使真有报案,警方是否会认真处理自己人的污点,也让人感到怀疑就是了。”



“这真是令人太难堪了。”



中岛听中谷这么说之后耸了耸肩,仿佛在说“可不是吗?”。



“当事人对于说出这个经历感到相当后悔,并且也因此导致精神状态相当混乱,医师在遭到当事人再三恳求后承诺会忘记这件事,以此换取当事人的信任。……就算向当事人说会将记录消除,但偷偷保留下来也是不成文的规定,她还真是老实人呢。



总之在这之后,也就是当事人拒绝向警方报案后,发作的症状也没获得控制。进入高中没多久,她就因为被班上坐在后方的女同学抱住,导致引发休克症状而失去意识,当场被送往医疗单位。从这件事来看实在无法让人认为在接受那个哥哥道歉就全部解决了。



现在她每两个星期就要接受一次心理谘询,但最近两年状况有所改善,原本内向的性格也逐渐恢复过去的开朗,同时也能跟某些特定男性进行握手程度的接触……大致就是这样。”



这下两人总算明白,中岛先前提到警方背后的诸多理由是什么了。如果锁定身份,那么就算不将内情公开,媒体只要知道名字就能挖出过去的各种背景。



元川和中谷重重地叹口气,然后从怀中取出香烟,点上火。病房里飘起了烟雾。看见中岛隐约露出不满的表情,元川见状试着请中岛抽一根,但不出所料,他拒绝了。



中谷看着窗外,面色凝重地注视她们,接着像是念诗般说道:



“在男人的人生中,女孩是必须赢得的目标……”



中岛也接着这句话开口:



“……因此,她们也将永远都是受害者。”



“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啊。”



“对我来说,这是历史呢。”



这虽然是段元川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对话,但从语感来看,元川猜测这应该是外国人说的话。



“这些资料,是我只花几天就弄到手的东西。媒体只要砸下大钱,更是会跑出一些轻易让资料外流的傻瓜。到那时候,舆论想必会一面倒地批评警方吧。她,她们将被视为可悲的被害者而遭到同情,不用一会儿工夫就会变成悲剧女主角。



为何、为什么、怎么没想过会怎样怎样、没有事先想到吗、事前应该、从一开始、谁做的决定、谁该负责、那样也算警察吗……这类的词句会在记者会场如枪林弹雨般杀来。到时想必会出现无数‘将自己的怠慢推给加害者,并行使暴力的税金浪费组织’这样的报导吧。



对他们来说,批评我们可比介绍流行精品更加得心应手。



让公家机关承受抱怨或批评,或状似挺身对抗弊端的举动都会让人觉得高尚,因此人家对这种事可是相当热心的。对他人一面倒的批判除了可用来夸示自己的优越性之余,同时也是最为简单且幼稚的行为,但他们并不会引以为耻。毕竟那就是他们的工作嘛。”



中谷在这段话结束的时候,吐出一口格外沉重的烟雾。中岛也仔细注视着中谷那样的反应。



“让栀铁哉那样的人继续以警员身份执行派出所勤务的种种失态,确实是该受到批评的处置,但别忘了她们犯的罪并不会因此消失。她们杀了人,那是无庸置疑的重罪,无论被害者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法律仍保障其生存的权力,那就绝对不能杀害。



她们犯了禁忌。而且考虑她们将事情闹大到这种程度所造成的社会影响,更不能让她们以无责任能力的身份免于刑罚……这起事件必须以她们为自己所犯罪行遭到对等刑罚的形式来终结。这其中多少也包含了杀鸡儆猴的用意。”



“如果不是那样,认为她们情有可原,那可能就会导致相同事件大量出现,是这个意思吗?……这种社会还真让人讨厌啊。”



“正因为这样才需要我们呀。”



中岛所说的‘我们’究竟是指什么呢?元川猜想中谷多半也和自己抱有同样的疑问,但他并没有多问。



此时响起一阵低沈的震动声,是中岛的手机在震动。他说了声抱歉,然后接起电话。



元川和中谷只是沉默地隔着窗户看着学校,这时发现直升机开始拉高高度,逐渐远离现场。看电视里的报导,看来那两人似乎已经进入室内。



元川将视线转到校地外围,围观群众似乎比先前又多了一些。其中有辆带着肃杀气息的货柜车,在只亮警灯没响警笛的警车环绕下来到现场,不久前电视中才报导着警方正着手设置现场总部的消息,接着那辆货柜车便在学校旁的速食店前停下。那八成是特殊犯搜查班或枪械对策部队吧。



元川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望远镜仔细一看,虽然每个人的装备大同小异,但服装上分成了穿黑衣,跟穿深紫色服装的部队,两种不同服装的部队开始分别离开货柜。看来两支部队都到了。



紧接着是发出巨响飞过医院上空,朝学校附近飞去的直升机。以蓝色为基本色的机身上有着橙色线条。装在机体上的大型探照灯从学校上空进行照明。那是警方的哨戒机。



直升机跟部队都抵达了。这么说,可能就快要出现突破僵局的大动作了。



“……是的,我会去办。那就这样。”



啪!将掀盖式手机关上并收进口袋的中岛,发出了“嗯~”的声音,同时用左手拇指搔了搔眉毛。只见他若有所思地低头望着地板。



“怎么了?”



虽然元川试着开口询问,但中岛只是沉默地将视线从地板转移到天花板,然后看了看外面。他的视线并不是在看学校,而是在看着现场总部那里吧。



接着他小声地说了句“记得是叫市川吧?”。



“事情变得不太妙了。人家果然也是专家。之前我说的那个心理医生的助手似乎大约十分钟前已经有动作了。虽然对方已经和媒体有所接触,但我们派去监控的人在出面问过他们各自的职务之后,便以任意同行的方式把双方带回署里。虽然争取到了时间,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有任何大意了。”



“那个什么助手的,口风可还真不紧。他保护隐私的精神哪去了?”



“金钱是很有魅力的啊。食物就在眼前,就算下达不要吃的命令,狗儿也不会永远流着口水乖乖等待。



……好了,我得到现场总部去一趟。演变成这样,上头似乎希望能快一秒是一秒,尽速让事情了结。现在悠哉进行说服的选项已经没了。指挥权已经交到我的手中,我得去跟先前负责指挥现场的那群人露个脸。”



“所以说现在指挥权落在书面上只是一介刑警的你的头上吗?看在那些为头衔而活的人眼里,恐怕会气死吧。”



中岛简短且小声地笑了一声,接着便离开病房。



目送他离开的元川及中谷,只是无言地地点燃第二根香烟。已经进入这种状况,他们就连想开玩笑的都找不到话题。



“那家伙打算怎么做?”



“一般都是要花时间慢慢解决这类僵持,但就状况和那家伙刚才的态度来看,大概会选择攻坚吧。虽然寻求迅速解决及毫不妥协的态度是值得佩服,但是……那并不是日本一般的作风。”



中谷边吐着烟,同时侧眼看着学校。



“……要投降就要趁早喔,小鬼们。否则的话,会有一大批可怕的大叔冲进去喔。狙击手选择在建筑里僵持的时候,可就已经输了啊。”



中谷的这些话,当然没能传进她们的耳中。







19:20



听尾山告知作业结束的我们,从楼上来到一楼的警卫室。



狸猫和两个一年级男生正忙碌地在不甚宽敞的警卫室内进行配线作业。他们在调整的东西是设置在校内外十几处的监视摄影机接收端。



此时狸猫正趴在地上,将脑袋伸进设有荧幕的底座当中。看见一年级小鬼正专注地盯着狸猫的屁股,我朝他脑袋上拍了下去,同时也不忘寻找尾山的身影,但是……找不到。



“那家伙呢?”



“要找局长的话,他去广播室设置荧幕了。”



就在一年级小鬼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尾山正好抱着纸箱来到警卫室。



“不好意思,我会尽快弄好,再等我一下。”



只穿着衬衫,背部因流汗而变得湿答答的尾山,动作比谁都要来得勤快,同时也迅速地不断下达指示。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晃着的并不是美发师的剪刀腰带那种小家子气的玩意,而是跟工匠腰上的一模一样,装有大量正规工具的腰包。



“局长,不管怎么想,电线都拉不到广播室啦。”



“我并不打算用有线连接。我要从这里用发射器发出讯号。”



“电波也送不到地下室呀。”



“收信器我放在楼梯那里。之后则是有线的。细部的部分就交给教授处理吧。”



尾山所说的教授,是一个一年级生的绰号。那是一个在入局当时比所有人都清楚有关机械方面的知识,因此一开始被称为博士,但后来由于没有戴眼镜而被降格为教授的男生。



看着他们工作的模样,让我不禁联想到文化祭前夜。由于准备工作完全赶不上开幕,因此大家一起熬夜,甚至还和那些为了在校评价而加入学生会的傻瓜们展开大斗法……



记得那个时候尾山似乎也是像现在一样拼命。虽然现在已经不会这样,但当时就算可以交给别人来做的事情,他也是什么都要管,结果碰了许多无谓的壁。



“好,拆下来了。”



脑袋总算从台座底下出来的狸猫,手中拿着几根电线。尾山立刻将那些电线接到发射器上。接着将发射器藏在台座下之后,便拉开发讯天线,然后毫不掩饰地将那玩意儿放在桌上。



这似乎是考虑出入口附近的警卫室遭占据时所准备的应对方案。荧幕等器具的电源关掉之后,虽然从外表来看似乎完全没启动,但实际上学校内外所有防盗摄影机的影像全都会传送到广播室,可藉此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这是尾山想出的主意。



他接着拿起无线电。



“我是尾山。广播室,听得到吗?应该可以收到画面了。”



‘……嗯,听……有……收……了。’



位于地下的广播室一如往常,电波的状况实在不好。虽然手机还能接通,但现在所有人的手机不断会有亲人、朋友打进来,因此现在大家都把手机关掉。



或许是听不清楚的关系,尾山又接着拿起警卫室里的内线电话。由于这是有线的,因此就算在地下也能顺利接通。



“……很好,我晚点会形式上再确认一次。另外帮我去找教授,问他有没有办法让广播室的无线电讯号清楚一点。……狐狸不好意思,我还得去弄一下电源。”



“没问题,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的。”



看着用跑步离开的尾山,让我实在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占据学校的主嫌。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狸猫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枪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我说完便将手中黑色的鹰见步枪交到狸猫手中,顺便帮她拍去制服上的灰尘。



“还挺轻的呢。”



“这似乎是特制的。一般来说好像会更重的样子。”



狸猫喔~地应了一声,举枪摆了个架势,然后又把枪交到一年级生手中。



“……不好意思,把你们拖下水了。”



听奈绪这么一说,狸猫露出微笑,而一年级生则是苦笑以对。



“没差啦、没差啦,你们不用在意,反正还挺好玩的。”



……这女生说话胆子还挺大的。其实呢……。狸猫说出这几个字之后,便伸出食指轻轻抵住奈绪的嘴巴。



“毕竟社长都那么起劲了,要是我或一年级生说‘不要,我要回家’,那一定会让他闹别扭吧?所以说啰,与其成为旁观者,倒不如待在圈子里好好享受才划得来嘛。”



不玩白不玩的意思吗?这女生该不会……还没见过多少世面吧……?有可能。实际上狸猫隐约给人一种少根筋的感觉,但我或许也没资格说人家。总觉得一年生那种像是尾山被牵着鼻子走,后来才发现自己无法回头的感觉,似乎还比较符合现实状况。



嘟噜噜。警卫室的内线电话响起。我接起电话,只听到尾山说了句“到广播室来”,然后立刻挂断。我叹了一口气。向一年级生要回鹰见步枪后,我便和奈绪前往广播室。



到了那里,我才发现广播室已经面目全非。原本就相当狭窄的广播室内,多了无数荧幕,地板也被大量的电线彻底覆盖。感觉简直就像是把漫画中的司令部强行小型化的成果。



各个荧幕上分别有防盗摄影机跟电视新闻的画面。其中还有播出我们刚才在屋顶上做过的行为……这样重新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感觉实在……很难为情。我知道有两名一年级生不经意地看到我们后,脸颊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而奈绪更是难堪地低下头,躲到我的身后。



尾山在下达几个指示之后,接着拿起小型摄影机向我们说:“去职员室弄杯咖啡吧”。接着我们就像电玩人物一样,排成一列走在仅亮起紧急照明的走廊上,朝职员室移动。



路上的窗户中装有里面包覆着铁丝网的玻璃,二楼以上的楼层则有像扶手一样地装在窗框上,用来防止摔落的铁管。原本并不让人感觉特别奇怪的地方,但像现在这样走在仅靠着外头亮光照明的走廊上,却变得有些阴森。或许是这些加装的东西所导致的吧,有一种莫名的闭塞感。



抵达位于二楼中央位置的职员室之后,奈绪便手脚俐落地开始准备咖啡。虽说是咖啡,也只是便宜的即溶咖啡粉加入热水瓶中的自来水后所完成的东西。



咖啡准备好之后,我们便来到职员室旁的会客室里休息。虽然在哪里都没有很大差别,但由于会客室没有窗户,里头的状况不会被外面看见的关系,因此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开灯。



尾山坐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开始准备摄影机。我和奈绪的鹰见步枪则同样靠在墙边。



“不好意思,我得请你们拍一段影片。这多少算是证据……正确的说……”



“我知道。你们只不过是在遭到胁迫的情况下,才被迫协助我们。这段时间所做的事全是根据我们的指示,你们只是在被吓到尿裤子的状态下才乖乖照做。对吧?”



“嗯,这也包括在内。但是我的行动则包含了一些个人决定。毕竟我是有所觉悟才这么做的。擅自把话剧社的焊枪全用在固定防火门上,而且还擅自改造防盗系统。狸猫及一年级生算是被我强迫去做这些事的,因此他们最多只会遭到停学,但我就算退学都不奇怪,因此我想留下一些纪念。”



尾山说边说边从小型摄影机上拉出一条看起来不太可靠的短天线。那个用局费购买的摄影机,除了拥有将摄影档案保存在内部HDD的功能外,还能用无线LAN透过网路传送影片。从天线被拉出来的动作看来,不知是因为HDD已经没有空间,还是因为要让广播室的局员也能看到,因此才采取传送影片的动作。先前为了在事后不对局员造成困扰,而拍摄假装进行威胁的戏码时并没有用到天线。



“这个喔?这是因为摄影机肯定会被扣走的关系。为了将影片保存下来,因此要让档案传到我家的伺服器才这么做的。”



显示开始录影的红灯亮起。尾山似乎是为了测试摄影机是否正常运作,他先将摄影机对准自己的脸,在叙述过日期及时间之后,便将摄影机摆在桌上,让镜头对准我们。



看见镜头对准自己,奈绪习惯性地摆了一下胜利手势。



“好。那就开始啰。”



尾山陆续问了几个八成是事先在脑袋里准备好的问题。在有关如何得到协助的部分之后,接着便是取得枪枝经过,然后他依序举出被我们杀害的对象姓名。明明不是当事人,亏他竟能记得这么清楚。我在心中忍不住要佩服他的记忆力。



由于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隐瞒的必要,因此除了一开始拒绝回答有关奈绪哥哥的问题外,之后杀害其他人的理由、手法,我们都平淡地一一回答。



途中奈绪喝了一口纸杯里的咖啡,但似乎味道相当令人遗憾的样子,只听见她“唔哇”一声,便将咖啡摆回桌上。看见她的反应,让我完全没有动口的念头。但尾山似乎并不在意,在提问中间他毫无问题地大口大口将咖啡喝下肚。



最后简单叙述我杀害亲生父亲和那女人的经过之后,问答在形式上便结束了。我并没有将自己的心情全盘托出,只是稍微触及表面的回答。这样虽然已经足够,但也有完全不足以表达的部分,不过更加深入的部分是只属于我和奈绪两人的秘密,因此我并没有说明的打算。而且看尾山的表现,他似乎多少也能察觉到我这样的想法。



但就算只是表面的东西,由于早已经锁进内心深处,因此为了回想起来也让我花了不少时间。不知这段问答究竟持续多久。



最后尾山抓了抓头。



“虽然我不知道是否能说‘原来如此’,但我大致明白了。”



“咦?还挺干脆的呢。一般不是更像是‘那时候你有什么想法?’啦,不用问这类的问题吗?”



奈绪带着疑惑的表情这么问道。



“一旦真的做起这种事,其实还挺难的呢。如果不问,以提问者来说会被加上‘无能’的烙印。但是要是问得更多,因为提问方的主观,必然会将个人意图加进问题中。好比说,不管什么修辞的话,像是‘要杀人就没有其他手段吗?’这种问题就会带有批评的味道。而且也可能会造成对方的心理压力,也会在提问者跟回答者之间产生隔阂。”



我轻笑了一下。



“都杀了人了,就算批评也没关系吧?”



“这种话你别自己说呀。”



尾山也笑了。



“不过,嗯、如果真有人问‘没有其他手段吗?’,我大概会回答‘并不是没有,但我只能选这种手段’吧。至于其他事情,我想应该也是有很多方法可以选择的。不只是这次的事,其他很多事情也一定都有很多选择,我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忘记刚才奈绪反应的我把手伸向纸杯。不小心喝了一口。咖啡简直像带着酸味跟苦味,刺激着我的舌头的泥水。



而这时奈绪代替脸揪成一团的我,接着说道:



“可是所谓的其他手段,仍旧只是在客观的意义上,就算在第三者眼中看来是那样,但当事人……例如要问我和馨是否能够选择的话,我想是很难的。就像有人能够做到的事,并不等于所有人都能做到的道理一样,就算是相同的状况,在面对时该怎么做,要如何办到,我想每个人都不一样。……嗯~感觉我没把话整理得很好耶。”



“有人能够做到的事,并不等于所有人都能做到……是吗。原来如此。真希望能让教授听到呢。”



虽然对尾山说的话,我一下子有点摸不着头绪,但我随即便想到脚踏车的事。因为教授到现在还不会骑脚踏车。他既不是太胖,也不是因为脚短到踩不到踏板,理由完全不清楚。



只知道他骑上脚踏车摇摇晃晃几公尺后,就一定会摔倒。



“到最后还是多数决。当然也有法律这种东西,但只要大家认为奇怪,那就是奇怪。如果大家认为理所当然,就算我认为是奇怪的事,也一定会变成理所当然。……然后人就会开始怀疑说不定奇怪的是自己才对。”



啊。我在心里做出这样的反应。只差一点就要发出声音。



“可是或许是因为有馨的关系,现在我对自己抱有自信。如果要选择低着头活下去,还是要选择不惜杀害对手来活下去的时候,我会选择后者。或许大家会认为奇怪,但至少对我来说,我认为那是唯一的选择。现在也是这样。而且我很庆幸这么做。因为我现在很幸福嘛。”



我轻轻将手放在奈绪头上,让她的头靠上我的胸口,然后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虽然说是顺其自然,但想到奈绪多少碰触到自己的旧伤,让我不禁有些担心。



“……先休息一下吧。已经三十分了。”



尾山拿起摄影机,起身说道。



“你要去哪?”



“我一边想些有关问题内容的事,顺便去拍拍校内。这种镜头可不是每次都能拍到。我还挺喜欢现在这个样子呢。”



看着脸上挂着仿佛来到玩具店的小孩一样开心笑容的尾山,我忍不住苦笑。然后在心中感谢尾山这样不惜冒险帮助我们的同时,也开始觉得多少能够体会他的想法。



“尾山。”在他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叫住他。



“有什么事吗?”他也回头问。



“我总算明白了。你这个人其实很喜欢凑热闹对吧?”



“嗯?是不讨厌啦。”



虽然尾山那张扑克脸让人难以猜透他的想法,但他或许相当喜欢节庆之类的活动,是那种会想要亲自去抬神轿的人也说不定。碰到大事件就兴致勃勃,想要尽可能参与其中,甚至想要尽可能置身在核心部分,他或许就是这种人吧。



发生任何事他就会忍不住跑去观看,忍不住想参加。虽然不像狸猫那样,但一定也是抱着不玩白不玩的想法,然后比任何人都要玩得起劲……而现在,甚至做到了会伤害到自己的程度。就算是那样他还是想玩下去。只会向前看的家伙,就正面的意义来说,也是傻瓜。但我并不讨厌他这种个性。



我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结果尾山“啊!……”地发出了滑稽的声音。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我才会像现在这样……只会提出符合我自己方便,并且让自己牵扯在内的办法吧。如果真为你们想的话,就算会演变成夸张的枪战,也应该让你们在那时离开才对。至少我现在是这么想的。”



以这类僵持在建筑内的案件来说,犯人成功的机率可说是微乎其微。尤其像我们这样既没有政治诉求,也没什么想对社会诉说的杀人犯,在被逼上绝路前就先逃进建筑内,除了拖时间之外没有其他意义。尾山在做出这个提案时早就跟我们说过了。



但是我们还是同意。“这样也没关系,无所谓。”我们说。如果放弃,那么就等于直接结束。就算不放弃也得结束的话,这样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能多一点,就算犯下多大的错误也无所谓。



只要有一瞬、一瞬的‘现在’,那样就够了。至于明天,那都不重要。反正明天是本来就是我曾经抛弃的东西,所以这样就好。只要将现在延续到明天就好,就算无法办到,只要努力试过,我也算满足了。至少我是这样。奈绪肯定也是一样的。



“不过,尾山。我还是很感谢你。……对了。我亲你一下当做谢礼吧。紧紧抱着亲喔。”



被我抱在胸口的奈绪挪动了一下身子,然后以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发出了“唔——”的抗议声。……这算是……在嫉妒吗?



“饶了我吧。”尾山虽然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回应着,但我立刻就看出他是在掩饰羞涩。



我一边抚摸的奈绪的头,同时抛出飞吻。而尾山则用摄影机的镜头接下。我们一起笑了起来。接着尾山便带着腰包摇晃的工具碰撞声离开了。



“局长走了吗?”



嗯。不知是我先出声回答,还是奈绪先做出动作,只见她就像狗之类的小动物一样朝我扑来,她用手臂缠住我脖子的方式紧抱着我。



我像是被推倒般地倒在沙发上,接着我听见奈绪发出“唔~”的声音。我缓缓按住奈绪的肩膀将她推开。而奈绪就像是要用身体罩在我仰躺的身上似地,一脸不满地低头看我。



“怎么啦?”



我无法忍住嘴角浮出的笑意。而奈绪则不高兴地嘟起嘴巴。



“总觉得……有点不高兴。”



我服输地放松手臂的力量,让奈绪重新靠上我的胸口。



奈绪或许很意外地,是个独占欲强烈的女孩也不一定。我如果和其他人像这样靠在一起,想做什么事的话,她搞不好会用SP101对准我的脑袋呢。



但不会有那种事的。我不会背叛她的。



我不会那么做的,奈绪,所以说你就算不用那种会让人窒息的方式抱着我,也没有关系的。就算你不这样紧紧缠着我,我也不会逃跑的。



奈绪。冷静点。……我是不讨厌这样啦,只不过……我是认为……这样不符合你的形象吧?



也许是没办法连这些想法都一一传达给对方的关系,奈绪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可是,这样其实也挺不错的。我边抚摸她的头发,边这么想着……



“啊……”



某人的声音。冻结的气氛。停止的时间。



“……抱歉,我没有打扰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拿点吃的来……呃……”



奈绪轻轻挪开身子。我则是战战兢兢地转头确认声音的主人。



……狸猫手中拿着洋芋片站在那里。



“抱歉。我晚点再来。”



“等一……”



看狸猫像是什么都没看到般踏着冷静的步伐离去,我连忙想将她叫住,但奈绪却用嘴唇强行封住我的嘴。让我惊讶得停止了呼吸。



过了一阵子,直到无法再听见狸猫的脚步声之后,奈绪才总算让我重获自由。



可是奈绪仍像是在防止我逃跑似地跨坐在我的腰上,而且还左右按住我的双手,完全封锁我的行动。



“为什么要叫狸猫留下来?馨。”



奈绪的眼神让我感到有些恐怖。



“呃,那个……怎么说,呃、对了,是要谈关于之后……”



“那种事晚点再说不行吗?不能等结束再说吗?”



“嗯,也是啦,是也没错。……嗯、是这样!就像奈绪说的!”



实际上奈绪说的没错。我确实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叫住她。我和奈绪的关系,刚才也透过电视被大家看到了,就算这时候才……不对,我们根本没有丝毫隐瞒的必要。可是总觉得,就是说,如果就那样让人家走掉……该说是不好意思,还是什么的。



唔!该怎么解释呢?这种微妙的感觉。



“那么,‘对不起’呢?”



“……对不起。”



“对不起的亲亲呢?”



我将获得自由的双手绕过奈绪的脖子,在将她抱近身边后,亲了她的额头。



这种什么事都被奈绪掌握主导权的感觉,似乎也挺不错的。这让我能强烈感受到自己被爱的感觉。



说起来,第一次接吻也是奈绪主动,对我们来说或许也是这种方式比较好。



……和奈绪这样,让我隐约觉得能明白妈妈当时的心情。现在的奈绪就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就是妈妈。一定是这样的。我心里这么想着。



放心吧,我最爱你的。就算妈妈再三这么跟我说,还是小孩的我却无法接受。我希望妈妈只抱紧我一个人,只对我笑,只会……爱着我。我想要独占一切。就是那样任性的独占欲。



其实只是误会或是过度的担心,其实只不过是嫉妒让我那么想,但是却令我不安到难以忍受,无法被满足的焦虑感让我闹起脾气,然后让妈妈感到困扰。



妈妈肯定也是像现在的我一样……抱着这种心情吧。



真伤脑筋呢。我明明这么爱你,最喜欢你。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感到困扰呀。



我一边亲吻奈绪,边忍不住笑了出来。奈绪问我刚刚嘴唇怎么了。“放心,没什么。”我像是要这么告诉奈绪似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真的很让人困扰。虽然想要表达,但却无法完全表达清楚的无奈。可是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对由此感受到的满溢幸福感到不知所措。



原来只是有了愿意爱自己的人,只是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就能够变得如此幸福啊。只要能互相说喜欢对方,人就能轻易得到幸福。



……幸福一定是人造的东西吧。材料有勇气、有偶然、有我爱你这句话、有想说喜欢对方的心情……幸福是用这些东西作成,很简单,但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那是能被别人给予,自己也能给予别人的东西。那些东西不会弄丢,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是妈妈和爸爸给我的东西。奈绪给我,我也给奈绪的东西。



如果,以前的自己能确实明白这个道理,那又会怎么样呢?



单方面地要人爱自己,叫别人给自己幸福,那是任性、傲慢,过份的自私。然而我似乎在妈妈不在之后,去要求爸爸一并提供妈妈所给我的幸福。……现在我有这种想法。我真是太贪心了。



我希望自己永远都是小孩。能被容许任性,能从爸爸和妈妈那里无条件得到幸福,我希望自己一直都是那样的小孩。



就是因为这样吗?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人疲惫吗?就是因为我要求太多,所以爸爸才会觉得就算那种女人也好,就算明白对方是为了钱才接近他,但还是想从那里追求什么吗?就是因为这样,才改变的吗?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是个又傻、又贪心、无可救药的孩子。



你不会原谅我吧。……可是,爸爸你也很过份不是吗?



每次我想杀那女人的时候,心里都会浮现爸爸的脸。如果不由分说地杀了她,爸爸是不是会像妈妈离开时一样难过呢?一想到这里,我就无法下手。爸爸是不是有天能够清醒,紧紧抱住我,然后反将那女人推开……我一直这么想着。等到那时候,无论是爸爸还是我,就都能带着笑容拥抱彼此。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一直那么期待着。就算知道那是愚蠢的期待,我仍无法让自己不抱着这种想法。



可是状况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根本是我想得太美。



所以,我才连爸爸都杀了。



因为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因为我已经知道就算只杀了那女人,爸爸也不会爱我。我知道爸爸已经不会回来了。



既然这样,把原本最喜欢的爸爸杀掉,还要好上好几倍。至少那么做之后,我就不会更加讨厌爸爸了。我就不会有更多不甘。也不会有人再把爸爸抢走了。



爸爸。我很傻吗?我很傻吧。我知道,可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因为我曾经喜欢过爸爸,所以……所以,没有其他办法了。



“对不起,馨,你讨厌我了吗……?”



我一下子不知道奈绪话中的意思,接着又见到奈绪伸手帮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我似乎流出一些眼泪。



我让嘴角挤出笑意。



“我没有讨厌你。只是很高兴。”



“……真的吗?”



“真的。”



“真的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



“……太好了。”



奈绪笑了。看着她的笑脸,让我忍不住涌起恶作剧的念头。



“可是这样突然扑上来也实在……有点让人讨厌的说。”



只见奈绪的表情就像是漫画人物似地瞬间垮了下来,慌慌张张地几乎就要哭了。



“咦!?对、对不起,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啊、我想要抱馨,想要亲馨当然是真的,只是,呃、我不知道你会……对不起!我会道歉的、我会道歉的!”



“那么,对不起的亲亲呢?”



奈绪听我这么一说后表情楞了一下,在发现我是在逗她之后,便把脸颊鼓起来。



这次的对不起亲亲,一样是我在做。



“啊……”



女性的声音。再次冻结的气氛。再次停止的时间。



“……抱歉,我没想到你们还在继续,我晚点再来。”



离去的脚步声。那只臭狸猫……



不过这次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持续抱着奈绪。奈绪似乎也很满意我的反应,就算在身体分开之后,心情还是很愉快。我们就像往常一样,彼此有些害臊地笑了。



妈妈。



我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啰。对方是我非常喜欢的人。



如果我说我可能比喜欢妈妈还要喜欢她……你会生气吗?这样算太任性吗?对爸爸说了那种话,却抱着这种想法,你会觉得我太过份吗?



可是呢,人家愿意说我是她第一喜欢的人,她愿意对我说她最喜欢我喔。她愿意亲我,抱着我,然后对我说爱我喔。



这一切,都让我高兴得要命呢。



“啊、奈绪,尾山也差不多该拿摄影机回来了,整理一下吧。”



我们两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整理好乱掉的衣服。我们走到走廊上寻找尾山,但无论是他还是狸猫都不见踪影。我们自然而然地在走廊上闲晃起来。职员室和一年级的教室并排在一起。当走到我们渡过一年级时光的教室前,我和奈绪一时兴起地停下脚步,接着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走进教室。



阴暗的教室、没有人坐的桌椅、教室角落凌乱摆着东西的柜子,在窗户外的灯光照耀下隐约留着字迹的黑板,飘散空气中些微的异味。



夜晚的学校,光是置身其中就会让人感到一种特殊的气氛。这是平常不能进去的时间,不能进去的场所,就是这样的感觉。在加入广播社前这种感觉尤其强烈。虽然在入社之后,在文化祭或大会等活动前夕经常会在学校待到很晚,但这种特别的印象仍旧不变。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仿佛自己正在做坏事的感觉。



我们自然地坐在当时的座位上。我坐在班上的正中央。奈绪则坐在我前面。好怀念喔。



奈绪这么说道。的确是这样。虽然我们一直都在同样的学校里,但一旦渡过了那个时期,来到低学年教室的机会就少了许多。更不用说要坐在曾是自己座位的位置了。



我用手抚摸着桌面。现在在这里的是一张陌生的桌子。这不是陪我渡过那段时光的桌子。受损的地方也不一样。我也找不到当时我用图钉将原本就有的伤痕扩大的痕迹,这是一张毫发无伤的桌子。这张桌子、这个事实,让我感到时间的流逝。



奈绪则像在听课一样,姿势端正地面向前方。就算在黑暗中也十分醒目的金发。在我眼前的,并不是长度刚好可以握在手中的短辫子。



“奈绪。你还记得吗?在这里的时候,我常会伸手去抓你的辫子呢。”



“当然记得呀。”



奈绪背对着我这么说道。



“有个看起来很好抓的东西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有时就会让人毫无理由地想抓在手里嘛。然后你每次都会像是尾巴被人抓住的小狗一样,用很不高兴的眼神侧眼看着我呢。”



“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馨是什么样的人嘛。所以当然会那样啊。”



明明只是两年前的事,却让我们如此怀念。可是并不是只有好的回忆。也有讨厌的回忆。



“……那个时候,对不起。”



“都那么久了,别这样啦,馨。而且错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奈绪转身对我微笑。



我回想到刚入学没多久的时候。就像常在乡间地区见到的一样,除非是脑袋特别好或特别糟糕,不然大家都会选择在自家附近的公立学校。小学、中学都是这样。但是一旦念到高中,就会开始有一些来自不同地域的学生。而学生在高中入学典礼的阶段自然也会根据先前就读的学校,分成数个群体。要打破那样的隔阂,以同校学生的身份打成一片,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也当然几乎不会有让突然从远方转来的我能融入的余地。勉强要说有的话,就是透过对我有兴趣的男学生了。



但是就算能够和对方交谈,想要融入群体还是相当困难。虽然通常都会有些擅长照顾同学的人会帮助转学生之类比较无法融人生活的学生,但在大家都刚入学的时期,除了原本同校的集团之外,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格外陌生,因此都只能努力顾好自己的事。至于其他人,通常都只能先摆到一旁。



由于我当时——虽然现在也是——所有事都必须自己一人打理,因此没有时间和人一起去玩,没有什么时间去构筑友情之类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当时我觉得自己变得有点难以信任他人。



所以到了中午,我便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和我一样不会跑到其他座位,也没其他地方可去,总是在自己座位上吃便当的奈绪。虽然不能说是同类,但毕竟位置很近。是不是能和她做朋友呢……结果我就突然伸手去抓她的辫子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或许真是有点毛病。



虽然奈绪在当时没有告诉我原因,但还是告诉我她由于国三时无法上学,因此和朋友间产生距离的事。



如此这般,我们中午时便待在一起。正确来说是因为彼此都没处可去,所以只好在自己的座位上吃饭,而那时我们也会自然地开始交谈。



事情就发生在那样的某天。当时我开始认识一些奈绪以外的同学,也开始有了几个能够称做朋友的人。就在那个时期,我闯祸了。虽说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却在课堂间短暂的休息时间,趁着奈绪弯下身子去捡桌旁掉落的笔盒之类的东西时,我从奈绪背后……抱了上去。



“奈绪,怎么啦!?”只是为了说这种像傻瓜一样,根本无关紧要的话,为什么当时要去抱住她呢?现在自然是不用说,我想就算是当时的自己也不会明白其中的理由。就因为感觉和对方有一定程度的熟悉,所以这么做了。



我那样的举动,结果当然是导致奈绪的老毛病发作。她发出模糊的声音、全身没了力气、脸色苍白,手脚发软、不断流着眼泪。当时奈绪微弱到几乎随时都会停止的呼吸,到现在都还令我印象深刻。



紧接着整间教室骚动起来,同学们在距离我和奈绪有一步远的位置围着我们。我什么都不能做,甚至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什么事,只能茫然地伫在原地。我低头看着仿佛随时都要死掉的奈绪,只能呆站在原地。



之后奈绪被救护车送到医院,而我则在教室里遭到孤立。



除了那天以外,在之后的短短数天之内,整间学校便开始传出奇怪的谣言。有人说我从奈绪身后攻击她,掐住她的脖子。而正巧在同一个时间点,不,应该正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才会传出去,也就是我把那女人的耳朵咬裂才被踢到这间学校的事实被传开了,而这更为那无聊的谣言多添了许多话题。



当时没有任何人知道奈绪有这样的症状,就连级任导师也不知道。多半是奈绪自己不希望被人知道吧。因为一旦知道,就一定会被人问及原因。因为像“为什么会这样?”这类的无心刀刃会再次挖开奈绪的伤口。



也因此我在学校里陷入真正的孤立状态。原本已经是‘朋友’的人,全变成‘只是认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关系。加上奈绪在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无法上学的关系,因此也没有人能为我辩护。



教室的正中央变得像甜甜圈一样。午休时间尤其明显。就只有我所处的地方空出一片空间,没有人愿意靠近。



大家把我当成奇怪的人、可怕的人、脑袋有问题的人。而被别人这样看待的我也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趴在自己的座位上。偶尔会找我攀谈的只有其他班级或高学年的男生。可是他们大多都是一些傻瓜,因此在我不认真理会之后,就陷入真正的孤立。



在忘记一些小东西的时候最让人难受。像是自动笔的笔芯用光时,我实在无法向人开口……就算鼓起勇气向人借,对方也会露骨地露出厌恶表情,向人借橡皮擦的时候,他们还会扔下一句“不用还没关系”。



不对,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只是“既然忘记带,那你今天整天都拿去用也没关系”的意思。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同学的态度简直就像不想用我用过的东西一样。我就像个钻牛角尖的傻瓜一样,在这种事情上让自己遍体鳞伤。



所有的错,都要怪那个女人把我踢到这间烂透的学校,都要怪那些喜欢擅自猜测、根本不打算了解事实的愚蠢同学……并且,全都得怪奈绪。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那些人干脆全死光最好。”这样的想法不知我在心里重复过多少次。我认为会变成这样,我会感到这么难受,全都是因为某个人的错。要是那时手中有枪,我肯定会把所有人都杀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奈绪回到学校之后,我便彻底敌视奈绪。我开始痛恨她。甚至希望她死了最好。我根本不想去问她昏倒的理由。



全是这家伙的错,才会让我会在没有其他人的房间里,在全新的床上独自哭泣。我当时竟有这种像小孩一样的……不,虽说只是两年前的事,但那时终究还只是小孩。



就算奈绪努力鼓起勇气和我说话,我也全部不予理会。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我一股脑地将奈绪朝我伸来的手拨开。到了午休时间,我就会独自到没有人的图书馆去。由于那里禁止饮食的关系,因此我每天都不吃午餐。肚子饿也都是奈绪害的。我在那么做的同时,心里也不忘抱着这样的想法。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干了天大的傻事。



在过了几天那样的日子之后,奈绪在放学前的班会上畏畏缩缩地举起手。在表明有话要向大家说之后,便走到讲台上站在大家面前,不,她是站在我的面前。然后,奈绪向所有人说明她从国三便开始接受心理治疗的事。不过……她才刚开口,之后从她口中就只能听到呜咽。在所有人面前不发一语,只能任凭眼泪跟鼻水不断从脸上滑落的奈绪,就算被老师要求先回座位上也不愿离开,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紧抓着裙摆不断哭泣。



那是放学前的班会。走廊上很快就开始响起说话声,教室内的男生也开始带头鼓噪。接着便是对奈绪的抱怨。想快点回家、得赶快去社团,说这些话的人声音越来越大。当时脸上带有笑容的八成只有我一人吧。看到奈绪哭泣、难过的模样,让我感到十分高兴。我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最后老师在无可奈何之下,任凭奈绪站在讲台上直接结束班会。接着同班同学们把独自一人站在讲台上的奈绪当成装饰品一样地忽视,开始纷纷离开。而我也无视于仍不断哭泣的奈绪,离开教室,回到家里。差劲的我,心情一直都十分愉快。



……我把当时的事告诉奈绪后,她笑了出来。



“对啊,有发生过那件事呢。……那个时候,我真的想死了算了。要是那时我手上有枪,我一定会一边说对不起,然后射穿自己的脑袋吧。如果那样能让馨原谅我,我一定会那么做的。”



能这样笑着说这些话的奈绪,已经和以前的她不一样了。就算在黑暗中仍十分耀眼的短波浪金发,像玩偶一样的可爱面孔,还有那人造品绝对无法呈现的笑容。以前总是低着头的灰暗模样,现在几乎全看不到了。



从那次事件的隔天之后,奈绪又进入甜甜圈的正中央。由于说了没头没尾的秘密,加上后来一直站在讲台上哭泣的关系,让奈绪也被盖上“这家伙脑袋有问题”的烙印。长期缺课刚回到学校的心情原本就已经不太好过,却又被人那样看待。那种感觉不知有多么难受。



而奈绪对持续选择视而不见的我,所采取的行动是写信。明明放学时再交给我就好的东西,奈绪不知怎么想的,竟选择在早上的班会前将信放进我座位的抽屉。结果她就在最糟的时机,跟来到学校的我撞个正着。



那一瞬间,我只是认为她要在我的抽屉里恶作剧,因此我大叫一声,然后使劲朝她那娇小的脸颊上狠狠甩了一巴掌。奈绪又哭了。接着我拿起放在抽屉内的信封,粗暴地拆开并看了其中的内容。接着不禁感到愕然。奈绪绝对不能向他人说明的过去,全部都以扭曲的文字,写在那张因泪痕而变得凹凸不平的信纸上。



这次轮到我哭了。因为我看到在教室正中央,在许多人围绕下只差没下跪般不断道歉的奈绪。还有面对那样的她,却始终如此冷淡的自己。



我和那些只凭臆测来看待我,让我讨厌透顶的同学根本没什么两样。我只会用偏见看待奈绪。并擅自认定奈绪是个可恶的人,是个有病的家伙。



就像我认为所有事情都是身边的人不对一样,奈绪的想法跟我正好相反。她认为一切都是自己不对。而且深信不疑。



这多半是因为她的哥哥算是个半吊子的模范人种,加上职业又是仿佛正义具现者般的警察。而在此同时,奈绪所相信的双亲也一直企图隐瞒‘事实’的关系吧。



所以她一直拼命道歉,向我道歉。奈绪明明没有做任何不对的事。但她却一直说对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说。



“……为什么会那样呢?现在想起来,当时居然以为怎么样都很奇怪的东西才是事实。是因为我还是小孩吗?是因为眼光还太窄吗?”



真搞不懂呢。我边忍笑边应和着。包含三围在内体型和当时没什么两样的奈绪,说出这种话还挺有意思的。



就算是一旦知道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却在知道前得花费不少工夫的事情其实还挺多的。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关于奈绪的外表也是这样。当时的奈绪是一个内向、阴沈,看来很不机灵的乡下女孩。可是我后来帮她剪了头发,并染上明亮的颜色,再教过简单的化妆方法后整个人感觉都不一样了。虽然跟她天生丽质也有关系,但之前根本没有人想搭讪的她,甚至还出现接近跟踪狂的疯狂追求者。



……实际上被我们杀死的那个无业混蛋,就是那样的人。



一阵震耳欲聋的直升机噪音打破了我们的感伤。



馨。奈绪在这么开口的同时,握住了我的手。



“虽然发生过很多事,虽然现在是这种状况……但是我并不后悔。我很庆幸现在能这样置身在这里。能和馨以这种方式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我觉得这一切很棒、很快乐,馨。真的。



……如果人生可以从出生时重来,我一定还是会选择同样的人生。



因为那么做,就能够再见到馨。



就算难过、就算痛苦、就算得经历痛不欲生的难受,只要知道能遇到馨……那么我一定能撑过来的。”



“……奈绪……”



听到奈绪这样无上的赞美,我一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因为我感受着令我想要哭泣的喜悦,令我想要露出笑容的幸福。



“……谢谢你,奈绪。”



我带着复杂的感情,握住了她的手。



“我爱你。打从心里,比任何人都爱。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奈绪。”



“嗯!”



我们站起身拥抱着彼此。



就像是绝不让对方分开,绝不让对方远离似地紧紧拥抱着。



可以的话,干脆就这样互相融化在一起最好,我甚至这么想着。







20:15



“真不好意思,大家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呢。我都忍不住发抖了呢。”



在这间病房里面没有人会认真面对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些话的中岛。虽然这里也只有中谷跟元川。



“身为外人果然不太方便呢,而且人家看我这么年轻,似乎就有点瞧不起我了呢。不过反正权限在我手中,要说无论人家怎么看都可以不在乎,其实也没错啦,只是心情很难好起来就是了。”



这个人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元川在心里这么想。



就在这时,中谷将手中的香烟滤嘴压熄在已经满是烟蒂的烟灰缸内。



“那你有什么打算?真的要攻坚吗?”



“嗯,没错。我有张现在正朝这里赶来的鬼牌。正确的说,应该是一对牌比较正确。如果不把射击竞赛的选手考虑在内,我准备的应该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手。等他们抵达,警方就会展开行动。”



元川这时突然想到,以前也有过那种名称的香烟。那个品牌的包装是采用像冬季迷彩一样的黑白配色,包装上还到处写满了JOKER的字样,香烟则是细长的深褐色,并且会散发出巧克力的香味。



“那些家伙是什么来头?”



“他们原本是为了预防万一才准备的,但看现在的状况应该会派上用场。我向警视厅与大阪府警请来能实际以初弹射中一千码外的老鹰翅膀的射手跟观测手。虽然大阪府警那边不太顺利,但警视厅倒是二话不说便同意派出一组SAT搭档,他们现在正全速赶来这里。”



“你打算击毙她们吗……?”



面对沉下脸色这么问的中谷,中岛笑着说了句“你说呢?”。



“就像你们所知道的,我在警视厅那里有一点关系。因此事后处理也比较轻松。虽然就SAT的性质上,他们似乎没有实践经验,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元川这时忍不住出声问道:



“事情扩大到这种地步,不是从一开始就该让SAT出马吗?”



“被称为SIT或ART的特殊犯搜查班和特殊突袭部队,也就是SAT,如果你们有去意识这两者方向性的差异,或许就能明白才对。前者是以逮捕为目的,编制在搜查一课中的部队。后者则是以制压为目的,隶属于警备部,名符其实的特殊部队。从他们资金大多是从国家预算中直接拨出的事实可以知道,他们是专门处理恐怖活动及他国工作员之类,对国家本身会造成影响的重大事件及劫机事件。



这次事件虽然闹得很大,但让他们出动处理实质上由两名弱女子困守校园的这个案件并不适当,况且要是为这种程度的事件正式把对警方,不,对日本来说也算是最大底牌的部队派上用场,也会影响到今后的威信。而我也同样不乐见到这种事情暴露在媒体前。



说起来,如果想成是‘警方表示不会以镇压之名射杀犯人’,听起来也挺不错的。”



中岛进行了让人似懂非懂的说明。



“不过姑且不论那种考量,虽然我在演变成僵持状况后便立刻向SAT要人,但现在看来,他们还得花四十分钟才会赶到。因此我趁现在这段时间,先让哨戒机退下,在攻坚之前先进行补给、待命。



……这里有个问题。虽说部队已经开始准备,但如果在媒体面前这段时间什么都不做,在面子上不太好看。就算想要谈判,对方也在一开始就做出只能透过媒体进行的前提条件。”



“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不只是对方,就连警方的谈判动作都要经由媒体发表,双方透过电视接收。虽然媒体形式上是中立者,但也不是没有嘴巴。因此想必会冒出几名自称专家对双方的谈判动作进行议论、批评、发表意见吧。这样不但无法施展直接对话时的‘进’、‘退’技术,妥协方案也会遭到公开。就警方的立场来说,实在很难接受。而且变成间接形式的资讯,会让人无法得知字面以外的东西,这对对方来说也算是一种优势。”



况且对方既然握有人质,因此如果有必要,她们甚至能拥有单方面推翻提案的权利。既然警方无法派人进入校地,那么想当然也无法直接对话。就算想透过电话交谈,对方除了在必要的时候之外,平常都把所有线路切断。但如果因此透过媒体,在只能说些场面话的状况下,我也不认为会有什么满意的结果。只是能帮助收视率上升罢了。”



“原来如此。他们很会利用媒体呢。”



“所以说,我也打算好好利用一下。接下来我打算派谈判人员过去。”



“要怎么派?”



“‘警方现在要派出谈判人员,请不要开火。’我会将这样的讯息交给媒体,在媒体发表的同时让谈判人员进入校园。而且是要趁对方做出回应之前。我们已经主动说要派人过去,既然对方没有回应那就能够视为同意。重要的是时间差。对我们来说是已经告知媒体,但由于没有反应才派人过去。但在对方看来,是在得知消息的同时谈判人员便踏入校地,到时就算他们要告知媒体不允许警方派人,要发表消息也要时间。只要谈判人员利用这段时间抵达校舍,那目的就算达到了。



如果发生问题,责任便可怪在太慢发表讯息的媒体身上,不然就是要怪在对方反应太慢,事情的状况就是这样。……虽然这算诈欺手法的应用就是了。”



“对方为了表示拒绝的意思,而在谈判人员进入校地时射杀他们的可能性呢?”



“不能断定没有。但是从过去的案例来看,她们多半不会攻击杀害目标之外的对象。”



“我可是被打过了喔。而且还差点送命呢。”



“那只是把掉在身上的火星拍掉,我是这么认为的。就这次的状况来看,应该能够进入校舍才对。到时就算被人用枪口指着赶出来,那也够了。只要能够让社会看到警方冒生命危险努力采取行动的态度,那我就很满意了。”



“人质的人身安全呢?那是最重要的吧?”



“那些人都是她们所属社团还是什么团体的成员。从先前防火门的那件事来看,与其说他们是人质,我想多半比较接近共犯性质才对。就算她们会采取用枪指着人质的示威行为,但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元川把另一根抽到只剩滤嘴的香烟压熄在烟灰缸内,同时心里嘀咕着。那个只是为了向社会发挥宣传作用,就得冒生命危险的谈判人员实在太可怜了。就算那人意外遭到射杀,就中岛的个性,大概也只是一句“真遗憾”就了事了吧。



“对了,你们有看过一部叫‘王牌对王牌’的电影吗?就是山缪杰克森和凯文史贝西演的那部。怎样?有吗?那还真巧。好,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出发吧。”



“慢着。”



元川揉了揉眼睛。不知是否是太累的关系,元川感觉手指沾到的汗水油油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要派两个当天才差点被对方杀掉,而且还是被调离搜查工作的人进去?一般都是找特殊班的人才对吧?”



“因为除了你们之外,没有其他更适合了。”



这句话听起来虽然像开玩笑,但元川听中岛的语气,感觉出他似乎是认真的。正因为中岛用的是和以往没有两样的语气,才让元川知道他并不是在说笑。



“其实我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为什么你要跑到元川的病房,像现在这样对我们说明状况?不只这样,从一开始所有和这案子有关的部分,你为何需要用到我们?现在早已不是有什么逮捕光环可言的状况了。如果需要能指挥的棋子,你应该有能力找到其他对你来说更方便的人才对。为什么要刻意选择我们这种需要和对方互探底细的对象……?”



虽然中谷使用的是警察问话的语气,但中岛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改变。



“一开始我也没有要用你们的意思。只不过就像中谷会调查我的经历一样,我也调查了你们的经历。这是刑警的坏习惯。我从那里面找到一点头绪,因此就立刻对你们的过去进行调查。



其实说起来,特殊班的人对我有太强的敌意,感觉他们不太容易听从我指示也是原因之一。但更单纯的原因就是我很欣赏你们。……因为你们是一对像绘画般具体呈现警察的理想的搭档。”



中岛用他那对带着笑意微微眯起的双眼,注视着表情严肃的中谷。



“反正就算我太过高估你们,至少你们应该也不至于将犯人射杀。我是这么判断的。而且听说中谷不是还挺擅长谈判的吗?你在‘摆平’犯人方面,应该是挺有一套才对。听说你由于不开枪,因此也相对地很擅长让事情不演变成需要动刀动枪。就连上头已经允许开火的案子,也绝对不朝犯人开任何一枪的态度,可说是最适合这项工作的人选了。”



听说……。但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查到那些应该仅止于和朋友在喝酒时会聊到,应该不会有正式纪录的东西?向这男人对这种事抱持疑问的想法,现在甚至已经让元川觉得那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因为元川感觉那就好像是在问“人为什么是人”一样。



“中谷确实是那样。但我呢?我说不定会开枪。不,我已经用枪对准她们过好几次了。”



“只要和中谷在一起,就算你开枪,他也不会让你杀人的。只要中谷有那把Government,就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你自己应该也……喔,他不知道吗?”



中谷什么都没说。中岛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然后仰望着窗外。



“那是以前的事了。某个早上的——”



“没关系,不用告诉我。”



元川开口说道。既然中谷没有告诉他,那么就一定是没必要知道的事。一定是这样的。



就算想知道也该直接问中谷本人,让他亲口说才对。



中谷这时则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对这个话题漠不关心地望着学校。看着中谷这副模样的中岛,仿佛像是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一边注视中谷,同时用左手扶了一下眼镜。



“也好。总而言之你们愿意跑这一趟吗?你们能说服对方是最好。就算她们不愿投降,只要等时间经过就能透过攻坚靠武力解决。不过死者和伤者当然是越少越好吧?我希望你们能够合作。”



中谷口中发出“啧”的一声。接着在经过将近一分钟的沉默之后,他同意这个提议。既然中谷决定要去,那元川也不打算对这件事表示反对。



接下来的行动,就像是一连串早已设计好的状况。中谷和元川被派到设置在学校附近速食店内,位在现场的对策总部。在特殊班所有人明显的敌对视线下,被要求出示警察手册。



虽然他们是这个辖区的警员,在同僚之间人面也广,但似乎对总部的人来说只是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接着两人被半强迫地穿上事先准备好的防弹背心。中谷虽说不需要,但一个皮包骨,叫做市川的男人却以“我可不想看到你们遭到射杀。”的理由坚持要他们穿上。那个眼神异常锐利的男人,似乎是负责指挥特殊班的人。



虽然元川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两套防弹背心属于能挡住步枪弹的等级,但由于市川的态度格外强硬,因此两人只好照办。



“……那个小白脸的手下吗?”



元川两人在那样的指指点点下,配合和中岛随时保持联系的无线电讯号,动身侵入校地。两人感觉每一步都像行走在泥沼中一样沉重。虽然媒体一齐对准他们的摄影镜头,也是造成压力的原因之一,但最让他们感到难受的是媒体直升机打在身上的强烈照明。在黑暗中实在太显眼了。简直就像在告诉对方“请瞄准这里”一样。



对方多半也已经清楚看见了元川他们的身影。当然她们肯定也知道这两人就是白天和她们展开枪战的对手。



“没问题吧?”



“也只能相信了。”



相信谁?相信什么?虽然元川想要开口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元川明白就算将这个问题说出口,也不会得到任何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因此他选择保持沉默。



这个校庭真是大得莫名其妙。因为这个缘故,对现在光是只走几步就会浑身冒汗的两人来说,可是对心脏的一大负荷。



两人终于抵达玄关。从警卫室玄关亮起灯光的反应来看,对方似乎是要他们从那里进去。元川他们推开那莫名沉重的大门,进入其中。接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隔着厚重玻璃,手中拿着鹰见步枪的黑发少女。是海棠馨。



“真亏你愿意让我们进来,我还以为会被开枪呢。”



元川按照之前说好的,站在一旁保持沉默,将谈判全交由中谷一人进行。比起三人一起说话,这样还比较能顺利交谈。元川只有在万一的时候才需要上场,事前是这么安排的。



“我不是把你的车弄坏了吗?所以说,我想为那件事道歉。”



对不起啰。看见海棠馨轻笑道歉的模样,让两人想着在近距离之下看到的本人,确实就像中岛形容的那样。那比起名不见经传的小偶像还要端正数倍的容貌,既像是天真无邪的小狗,也像是狡猾阴险的猫。在她那狐狸般的双眼中,同时拥有着那两种相反的形象。



穿起和服应该会很好看吧。当元川擅自在心中发出这样的感想时,海棠馨微笑说道: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应该会射穿他的腿,把他赶回去吧。”



这么说,要不是有中谷在,我可能就要挨枪了吗?元川望着海棠馨的脸这样想着,身上又多冒出了一些冷汗。



“怎么没看到你的搭档?那个小个子的。”



“因为那女孩不习惯这种场面的关系。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还是说,由我来说话,让你们不满意吗?”



“怎么会?只是问问罢了。形式上这也算是我们的工作。不好意思,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我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中谷健太郎,这位是元川。我们都是刑警。”



对于没学过什么像样谈判技巧的两人来说,就算说太多客套话也只是白费力气,因此中谷决定直接问一些开门见山的问题,而对方竟也意外地老实回答。虽说谈判人员一般都是听人说话的一方,但中谷似乎没有那么做的打算。



有什么要求?暂时没有。人质都还好吗?都好。你们打算怎么处理现在这种状况?还在想。有打算投降吗?没有。枪是怎么弄到的?买的。等等等等……



元川听了中谷与海棠馨的对话,产生了她内在并不如外表那般成熟的印象。元川试着将视线栘向地板,只注意对方的声音,结果这让元川看见一个身体斜站、带有一些叛逆,正想要长大的顽皮少女。



约二十分钟单调的问答。边问边拿笔在记事本上做笔记的中谷,这时吐了一口气。中谷摸了摸自己胸口,但最后拿出的是里面空空如也的万宝路烟盒。元川无奈地打算拿出自己的烟,但这时才发现香烟似乎还留在病房内。



“我的分给你们抽吧?”



海棠馨说完,便取出了一个粉红色的细长包装。是玫瑰。那乍看之下相当精致的包装,却因为有害健康云云的警告标语,打坏了整个感觉。



海棠馨从玻璃中用来传递文件的洞口,递出了两根香烟。由于那种香烟对元川他们来说似乎太过可爱,因此感觉有些突兀。两人道谢之后点起火,便闻到一阵莫名清淡的烟味,还有薄荷香气。



由于元川和中谷认为在抽过这种烟后,会让咖啡和饭变难吃,因此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有薄荷味的凉烟,但总是比禁烟要来得好。



“啊、果然太淡了吗?”在玻璃后方,用打火机点燃一根香烟的海棠馨笑着说。她带着笑容叼着细长香烟的模样,看起来颇为相称。



“我挺喜欢看女人抽烟的样子。尤其是美女抽烟更是好看。但是建议等你长大再抽比较好。那跟制服不搭。”



听收下自己香烟的中谷这么说,海棠馨露出心情略显复杂的表情耸了耸肩。或许是因为在听到赞美的同时遭到指责,让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吧。



三人就这样抽着同样品牌的香烟,吐着烟雾。烟草一点一点地变成灰烬。由于海棠馨准备了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空罐充当烟灰缸,因此两人也将烟灰弹进里面。



一般中谷在进行问话时,接下来才是主戏。



“到头来,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样讲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大概就是想:‘如果能过着正常生活,那一定很好’吧。我希望能和奈绪在一起,能相处的时间越久越好。老实说,我想和她在一起的心情,就连像现在这样和她分开都让我感到难受呢。我们其实就只是想要这样而已,这样……算奢侈吗?”



“怎么说,要是你们两人只是想过正常生活,我想也不会有人有意见吧。但是被你们杀害的人,应该也不会乐见你们逍遥地过日子。……除了杀人之外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来这套呀?我就知道。海棠馨笑着说。这让元川他们实在搞不清楚究竟这句话的笑点在哪。



“我认为是会有其他方法。但是,我们选择了这种方法。因为我们认为这样最好,也想不到其他办法。就算知道这样不对,但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背叛我们自己的心情。所以说我们并不后悔喔。至少现在我很幸福。”



建立在杀人之上的幸福吗?元川想到这里,忍不住轻咬一下滤嘴。



“这只是假设。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到你们杀第一个人之前,你们还会选择杀人吗?”



听到中谷的话,海棠馨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露出满脸的笑容。接着她用力、毫不犹豫地开心点头。并说了声:“嗯!”。



看见海棠馨这般反应,让元川不禁微微发寒。元川深深体会到因为天真无邪才会出现的残酷。他实在想不到,对方竟然会面带笑容做出那种回应。



但是为什么她会莫名地那么高兴?这点让元川不明白。那是隐约带着害羞,但仍然很高兴的表情。这时元川忽然想到刚结婚的同僚在跟人炫耀自己和另一半打情骂俏的情景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老实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你们的过去。虽然进行调查的不是我,但那就先别提了……我会觉得那些事很难说是没有其他方法,是因为我没有置身其中的关系吗?虽然你的状况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可以判断没有必要杀害身为最初被害者的栀铁哉。我的意思是,我能理解栀奈绪的心情,但应该犯不着杀人才对。



既然能有做出那种决定的觉悟,而且还有你这样的朋友扶持,那么应该能用法律上的手段解决才是。就算事情有段时间,但其实还是能够报案,这点你们没有想到吗?”



听中谷这么一说,就算是先前做出那般反应的海棠馨,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消失。只见她用修长的手指夹住香烟,吐出一口烟雾。



“……你是说,要叫奈绪再去回想那种痛苦吗?”



“个人隐私在这类案件中会被严密保护。那是可以办到的。”



“可是会有好几个人知道。奈绪必须对好几个人说。在正式纪录中会留下她想要消除的过去。……就算这样,你还要说那么做比较好吗?”



中谷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或许正确的说,是他办不到。因为在法律上就是这样。中谷无法傲慢地说出这种话吧。如果这里至少有名处理这类犯罪的专家,或许就能解释正确的处理手法,或是引用过去的案例。但不巧的是,无论是中谷还是元川都是专门处理杀人及强盗等案件,对于这类案件的审判他们更是一问三不知。



三人各自吐出一口烟雾之后,气氛便暂时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但是……”中谷打破沉默开口说。



“做过的事就必须负责。有罪就必须偿还。应当要受到惩罚。这是没错。但是……不应该杀人。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既然这样。海棠馨间不容发地回应。



“呃……你是叫中谷吧?你在小时候有被人莫名其妙骂过吗?有因为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就被朋友欺负过吗?曾经被人单方面修理过吗?”



由于话题的方向突然改变,让中谷稍微慢了一拍才能做出回应。



“……并不是没有。只要是人,每个人多少都有那种经验吧。”



中谷将还有很长的香烟丢进空罐中。



“然后呢?你就躲在床上哭吗?”



“我通常……都会揍回去。”



“那不就一样吗?跟我们一样啊。没什么差别。只是我们有枪,但骨子里是一样的。肯定是这样。如果你那时候也有枪——”



“但是我不会杀人。我不会用枪,而是用拳头。”



“如果你无法揍回去呢?如果你是处于无法揍回去的弱者立场呢?如果你没有能够揍对手的本事呢?”



中谷的脸色沈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元川也无法帮腔。



“我们……不对,奈绪她……至少那女孩是这样。既然你们调查过,那应该也清楚吧?碰到所有事都认为是自己不对的她,被人要求受到伤害只能躲在床上哭泣,那样的人,你们要说她残酷吗?你能当着那女孩的面,说出‘是你运气不好’、‘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任命吧’吗?”



元川在这个时候,突然感觉海棠馨并不是在为自己,而是想让搭档的行为正当化。就算我是杀人凶手,但她不一样。元川感觉海棠馨仿佛是这么说着。



要是反过来换成栀奈绪在这里,她是否也会同样为对方辩护呢?



“弱者就必须服从强者吗?小孩就是大人的玩具?我们就得忍耐不可?我们就不能得到幸福吗?……那样太奇怪了。”



她们一定是想用手中的四把枪翻桌吧。对她们来说,总是只能进行不合理的游戏,拿到手里的总是烂牌,就像是在对赌之前就已经知道胜败,这就是她们想要翻倒的游戏桌。……或许,就只是这样。



在这里只是旁观者的元川,觉得似乎能稍稍理解她们的处境。但元川也很快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似乎而已。轻率的同理心会害死自己。活到元川这把年纪,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会明白理解他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样的理解,只不过是根据所得到的少量资讯与一厢情愿的想像,所编织而成的浅薄形象而已。最重要的是如果在这种紧要关头将感情移入对方身上,就等于是向对方暴露弱点的行为。坚持自己的立场,现在正在工作。元川这么告诉自己。



只见中谷沉默地举起摊开的右手,接着用力把手掌往玻璃上拍下。这个举动让海棠馨跟元川都吓了一跳。



“嗯,是很奇怪。任何人都应该有好好生活的权力才对。弱者也好,强者也罢,谁都一样。任何人都有拨开那不合理朝自己伸来的恶意之手的权力。你说得没错。



……当然,你们杀害的人也一样。就算先动手的是对方,就算那些人真的很混蛋也都一样。”



不妙。元川这么想道。中谷的词句中加入了否定。要是触怒对手,吃亏的会是他们。元川犹豫着是否要制止中谷。而就在这个时候,海棠馨出声了。



“那你要我们该怎么做!?你是说没能力将手拨开的人,就算手里有枪也不能用吗!?你要我们忍耐吗?……结果你跟其他人也没两样。”



隔着厚重的玻璃,中谷与海棠馨的视线交错,彼此交战着。



一分钟,可能两分钟,或许更久。在漫长的互瞪之后,开口的是中谷。



“……正因为这样,才要有我们在。”



这和中岛说过的话一样。但是中谷这句话,其中的意义绝对不同。



“如果没有能力将手拨开,就让我们来负责拨开。要是没有能力揍回去,就找我们去痛扁那种家伙。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们躲在床上哭泣。拿着沉重的枪、让柔嫩的手握起拳头、得知伤人之后的空虚,那些你们都不需要去做。那些事全让我们来承担。



任何人都有好好生活的权力。所以跟我们说。或许会很难过,或许会很痛苦,但就算是那样,还是要跟我们说。因为我们就是为此存在的。”



中谷堂堂说出这一席话。虽然从一名中年人口中说出,其中的青涩多少会让人不禁脸红,但中谷的嘴角没有丝毫笑意。同时海棠馨也带着仿佛呼吸被堵住般的表情,持续注视着中谷的双眼。



不断缓缓燃烧的香烟,这时烧到了她的手指。海棠馨喊了声烫,把香烟丢到地上,随后她伸手捡起地上的烟,丢进空罐中。



“……你还挺会说话的嘛。……但是……”



就在海棠馨还打算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的表情突然转为惊讶。只见她迅速伸手按着右耳。元川可从她的长发之间隐约看到某个东西。是耳机。



接着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剧烈枪响。一发、两发、三发地连续响起。



然后便是海棠馨隔着玻璃打在他们身上的厌恶视线。她的眼神表达了清楚的讯息:骗子。



“……你们:全是一群混蛋!”



她在说话同时,伸手从腰间的枪套中拔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中谷。但就算面对枪口,中谷仍是以相同的眼神持续看着海棠馨。元川这时从中谷身后扑了上去,让中谷的身体偏离枪口。



海棠馨连开数枪。玻璃进出了无数蜘蛛网状的裂痕,并飞溅出少许的玻璃碎片。但是玻璃并没有破。那是防弹玻璃。



“我要击垮你们!”



她只留下这句话,便迅速冲出警卫室,不知跑到哪去。



“慢着,海棠!……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岛!?”



中谷站起身,取出中岛给他的无线电大喊着。先前的所有对话,中岛应该全都有听到才对。



‘真伤脑筋,市川他动手了。他趁你们在谈判的时候让特殊班展开攻坚。’



“什么!?”



‘想要从中庭冲进校舍的人,遭到栀奈绪狙击。但还是有几人抵达校舍。……不,那会是诱饵吗?……现在他们正朝玄关那里……实在是太胡来了。’



听着中岛格外悠哉的声音,元川转头望向玄关外。结果他看见一辆货柜车直线冲进来。货柜车在几乎快要撞到校舍的位置煞车,并仿佛甩尾似地在地面摩擦着轮胎,同时粗暴地让整个车体打横靠在玄关前。货柜的门打开,一群全副武装的男人开始下车。共有八人。



他们撞开警卫玄关的门,举着大型盾牌的他们成功侵入到校舍内。



“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对元川的声音没有丝毫反应,只顾着穿过玄关,冲向一楼走廊。



‘他们似乎很讨厌被纳入我指挥之下吧。看来是打算无论如何都硬要把这案子给抢走的样子。’



“抢走!?抢什么!?”



‘他们应该是误以为你们完全是我的部下或什么人了。因此知道谈判开始顺利起来,便感到很不愉快。总之这应该算是不爽看到自己的地盘被我掌控,用他们独特的方式所表达的自我主张吧。这不是挺可爱的吗?’



“慢着,这个无线电不是只连到你那里而已吗!?”



听元川这么说,中岛只是回了一句:应该是人家动了手脚吧。而中岛这句话立刻让中谷他们明白,他指的是他们身上的防弹衣。防弹衣可能被装了窃听器之类的东西。这确实像他们惯用的手法。两人于是愤慨地将防弹衣甩在地上。



‘总而言之,你们先回来。继续待在那里也会被拖下水的。’



“要我们回去!?但是这样下去——”



‘多半不会有事。应该能以击退收场吧。虽然这事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人家会有办法的。这样也有好处。先回来。就算你们待在那里也什么都不能做。’



中谷咋舌一声,便离开警卫室走到校庭。两人背对着不断传出枪声的校舍步行前进,他们直直走向被设置成现场对策总部的速食店内。



他们推开在入口打算拦阻中谷进入的几名警员,接着中谷走到正若无其事坐在桌前喝咖啡的市川面前。



市川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中谷,他那对细眼因为笑意而变得更细。



“有事吗?棋子。”



“应该还轮不到攻坚才对。你是不是把顺序弄混啦?你把2之后的数字当成5了吗?”



“想抱怨麻烦你事后再来。现在手下的部队正在进行攻坚,我需要负责指挥。别说是一分钟,我现在就连一秒都不能给你。”



中谷往桌子上槌了一拳。纸杯里的咖啡翻了出来,黑色的液体在白色的桌面扩散。



中谷将脸向前一伸,在极近距离瞪着市川。



“再继续下去,是可以说服她们的。要不是你们——”



市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人在鼻头几乎要互相接触的距离怒目相视。



“你是打算让那个来路不明、像讨人厌小鬼一样的家伙为所欲为吗?你们是只要有上头命令,就乖乖听话的忠犬吗?



就算你们是辖区警员,好歹也是刑警吧!?你们没有身为刑警的骨气吗!?没有要保护这块地方的自负吗!?”



“你给我看清楚状况!这可不是搞什么意气之争的时候!况且尊严也不是高尚到宁愿增加伤者也要保护的东西!”



元川能够理解两人的意见。两边都是对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就刑警的立场,就一个人的立场。意见的对立或许是来自于不同的处事态度,以及对于这起事件的观察角度吧。



元川和中谷是透过中岛得知这起事件的详细背景,展开追踪,然后和她们直接见面。因此现在更是无法让自己对这个案子放手。



而对市川来说,这起应该由他们负责处理的案子,虽说有上头的命令,中岛仍像个不脱鞋子踏入自己家里的人。他们对此产生敌意。虽然不知市川在这个圈子里渡过多少个年头,但无论看在任何人眼里,都清楚他不是个会软弱到会在这方面唯唯诺诺、低头让步的人。



面对这种状况,辖区警员们虽然不知所措地保持距离,但仍按照警员在内部起哄时的惯例,整群人一起站到入口前,不让媒体或围观群众看见这个光景。



“立刻叫突入班撤退!”



“办不到。如果现在撤退,路上会有可能被对方从后偷袭。不,不只是那样。无论是这间店前,甚至连待在周边的人都有可能面临危险。她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没人知道那种人会干出什么事。现在只能制服她们。我听上头说了,现在没有时间磨蹭不是吗?”



“是你们将对方逼到走投无路,还有脸说这种话!”



“参与攻坚的成员当中也有擅长谈判的老手。总之只要进入内部,剩下的就能顺利掌控。这状况很轻松就能摆平。……别闹了,快滚。你打算继续浪费我应该用在指挥上的时间,让状况更加恶化吗?”



‘……他说得对,中谷。你先离开吧。大家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从无线电中传出中岛冷静的声音。中谷和市川彼此退一步。而对那声音最感到惊讶的则是市川。虽然他早已知道中谷身上有无线电,但他一直以为中岛应该会更加慌张,或是更加愤慨才对。



‘既然已经展开攻坚,那也没有办法。这代表这次攻坚是由市川负责。我对这件事没有异议。我将指挥权以及这次事件的全部责任都交给你。我期望能看到事件迅速解决。市川,你干得好。’



市川同意了中岛的说法,然后露出笑容。那是夸示胜利的笑。中岛放弃了。他应该是这么想吧。



‘中谷和元川,你们回来,现在没有你们的事。鬼牌也快发到我手中了。别给我添麻烦。市川的部队……会以失败做结。’



市川哼地笑了一声。不可能会那样的。他说。



中谷对志得意满的市川丢了一句“混蛋”,然后便听从中岛的意见离开。因为他从中岛的语气中察觉到,中岛是真的认为市川的部队将会失败。



元川他们在总部,而且多半是专门处理这类案件的搜查一课警员的强烈视线中离开并回到病房。



“唷,你们还真慢。”



“你给我解释清楚。”



中谷的语气就像先前和市川对峙时一样,但中岛却不以为意。



“这很简单。在市川独断独行下所能动用的,最多也只有隶属在他底下的特殊班。而且既然他是在没有上级许可的状况下擅自动用,就必会遭到惩罚。总而言之,他动不了隶属于警备部的枪械对策部队。在我计划中被视为主力的也是那些人,因此就算特殊班的成员想自己往洞里跳,对事情也无关紧要。他们在这个案子上算是有点不对盘。



他们和SAT不同,只不过是非特殊部队的特殊犯搜查班。虽然近年来武装有经过强化,但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的作用。就连他们擅长的谈判技巧,也会在面对这种对谈判来说堪称致命性的时间缺乏环境下,到最后被迫诉诸武力。



遗憾的是除了少数的特殊班外,大多数特殊班在镇压训练的熟练度都不怎样。而且特殊班就像市川也说过的有许多老经验的刑警,因此平均年龄也高。”



“所以呢?结论是?”



咀嚼着中岛这一席话的中谷,用手指摸着下巴的胡渣沉默思考了一阵子,但最后似乎还是不太能把握状况。



“也就是说,刚才我也说过那两个女孩能产生一定的心理效果。那些有一定年纪的男人,加上又是最近有早婚倾向的警察,可能多是有家室的人。从以上的方面来看,就算突入班是使用非杀伤性的橡胶弹,在和那两个女孩进入突发状况时,动作一定自然会有所迟疑。



并且由于市川太过性急的结果,从各种角度来说,都免不了有些欠缺准备的味道。突入班里更不可能有人掌握得住就连我都还在进行确认的校内构造。



……那两个女孩会赢的。况且支援她们的人也很拼。”



中岛说到这里,便将一个和警察平常使用的机型不大相同,看起来格外昂贵的无线电拿到元川两人眼前。从那个无线电中,他们能听到海棠馨和另一名男子的声音。



“电波都传到这里了。违反电波法,这下她们又得多一条罪状了。”



“……不能用那玩意儿跟她们说话吗?”



听中谷这么一说,中岛摇头说:很遗憾,这是专门用来接收的。这让中谷的表情充满苦涩。至于中岛说的是不是真话,他们无从得知。



元川从窗户看着学校。听着传到病房的枪声。在那照明被关闭的校舍内,仍可从窗口看到不时闪现的枪口闪光。那阵格外强烈的光芒,也许是声光震撼弹吧。



此刻三人只能伴随沉默,看着那不应在学校出现的光景。







21:10



可恶!一直在耳鸣!



‘你还好吗?刚才有阵好强的杂音。我还以为是通讯器被打坏了呢。啊、摄影机镜头上留下残影了。’



是在广播室的尾山透过无线电跟我通话。



“我还活着!”



我边说边更换90TWO的弹匣。我从一楼美术室的门后,只伸出手臂连续向进逼的警察开枪。



由于之前对方丢出一个像是炸弹的东西,因此我连忙冲进一旁的美术室,但耳朵还是受到一些影响。那个炸弹似乎是个只会发出光和声音,用来进行威吓的玩意。



尾山告诉我那是震撼弹。刚才那个似乎是利用声音和光来封锁对方行动的类型。可以的话,真希望尾山能在对方使用前先让我知道。



一般来说,警方似乎会紧接在震撼弹爆炸后就采取制压行动,但刚才似乎只是为了先和从中庭进入的同伴会合,才用来制造我这边的空档。……如果不是那样,刚才其实挺危险的。



‘馨!我立刻过去!’



位于楼上的奈绪,透过无线电出声说。



我靠着那个声音鼓起勇气,将90TWO收入枪套,拿起鹰见步枪,然后稍微将脸露出走廊观察状况。



我看见像是黑色墙壁般竖起的三面盾牌,占满了原本就不算宽敞的走廊。盾牌后是蠢动的警察。虽然他们一开始说了想和我们对话的蠢话,但遭人用那种方式突袭,根本没有人还想听对方说话。能得到彼此的信任,对话才有意义。



直到现在,那些人还在说些“这么做对彼此都没有意义”的蠢话。他们是白痴吗?



我举起步枪射击。由于仅有十几公尺的距离,因此我采取没有看瞄准镜的直接射击。伴随着一声闷响,原本90TWO无法打穿的盾牌便开出了洞。警察们也齐声发出哀嚎。



“奈绪,你能听到吗?从正面就可以打穿那些人的盾呢。”



说时迟那时快,一发步枪弹已经从我身旁飞过。转头一看,便在位于走廊角落的楼梯前,看见将提包挂在肩上、举着鹰见步枪的奈绪身影。



我在边举起步枪瞄准对方的状态下,后退到奈绪身旁。当奈绪再次开火,不知是否是拿盾的警察被子弹打中,只见那道黑色墙壁应声倒塌,身穿战斗服的警察们暴露在我们面前。



我拔出90TWO,对准那些警察连续射击。走廊上响起哀嚎。那些警察紧接着也开始用手中的大枪一齐朝我们开火。我们迅速退到位于走廊角落的楼梯上。



警察展开了猛烈的连射。为了让奈绪先走,我因此慢了一步,结果让警察射出的子弹正中我的侧腹。我因为仿佛遭到重击般的冲击发出哀叫,然后倒地。



“馨!”



我就像是被奈绪的声音拉起似地,蹒跚逃到楼梯上。



从一楼走廊能听到“可恶!卡弹了!”的男性叫声。



我将步枪递给奈绪,看了看自己中弹的位置,但是……没有流血。不只没有血,除了衣服上多了块黑色的脏污外,连制服都没破。



“你还好吧!?馨!”



“……我没事……应该。”



我们从楼梯上往走廊一看,看见地上有无数的黑色颗。……是橡胶弹。



接着我们听到了厚重装备互相摩擦,逐渐朝我们接近的脚步声。那是逼近的……敌人。



‘我建议你们先退到二楼。就我刚才能确认到的,对方还能正常行动的只有五人。在你们上三楼前分出个高下吧。’



尾山会如此积极伸出援手,肯定是因为他的采访还没结束。因为那两个叫中谷跟元川的刑警在我们休息时跑来,在那之后就一直没有采访的机会了。



“收到。”



我们前往二楼。接着穿过了设置在防火门上的小门,然后用奔跑争取距离。只靠两名对战斗外行的女孩,进行近接战是太过无谋的举动。因此能够在对方抵达防火门的这段时间争取多少距离,将决定我们的优势。



‘敌人上楼梯了。现在正在门前。那些家伙看到楼梯被封住,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尾山他们动的手脚不只有防火门。防火门不是设置在楼梯上,而是设置在各楼层走廊转角的位置。也就是说在楼梯上还是能自由往来,但如果这个样子,在对方人数占优势的情况下,我们会有可能遭到夹击。



因此尾山他们把从一楼到顶楼的路,限制成一条单线道。也就是得从一楼东侧楼梯上二楼,从二楼西侧楼梯上三楼,从三楼东侧楼梯上四楼,最后从四楼西侧楼梯上屋顶这条在校舍内最长的单线道。



防火门是用焊接固定,需要封住的楼梯则使用大量的桌椅,像是过去学生运动占据校园时那样杂乱堆积在楼梯上。而在桌椅之间,还拉上了显而易见的金属线,金属线末端还另外连接了会亮灯的诡异机械。



而实际上那只是把在校内捡到的电器产品外观稍微调整,然后单纯接上金属线,连警报器都谈不上的唬人玩意。但是对警方来说并没有从容确认的余力,就算知道实情,应该也没有将桌椅一一移开的闲工夫。



我们就趁警察在门后磨蹭的空档,抵达西侧楼梯的防火门,然后穿到门后。我们打开内门,将步枪枪口从门内伸出,等待敌方动静。从先前的尝试中我们知道,大约两发约有一发步枪弹能勉强射穿校内的防火门。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不希望让敌人提前知道这件事,因此决定在这里等待对方进门。



东侧楼梯防火门的内门稍微开启。奈绪随即朝那微小的门缝开火。对方发出惨叫。



真不愧是奈绪。她已经做完在这个距离下的瞄准镜调整了。



‘还剩四人。没有追加增援这点似乎有些奇怪。总之为求慎重,你们先派一人到屋顶上去。到那里向大家强调你们健在。我会同时向媒体送出要是警方继续派人攻坚,就不会再手下留情的讯息。’



“馨,他们丢了什么出来。”



我转头一看,看到一个从稍微开启的内门中丢出的黑色物体。虽然我一开始以为是震撼弹,但那个物体只发出一阵白色烟雾。看来对方似乎是打算趁那玩意儿影响我们视线的时候穿过防火门。



我举起90TWO朝对方乱射。走廊上响起子弹撞击防火门的金属声响。下一刻,我的双眼感受到些微的刺激戚。那就像是在切洋葱时会有的感觉。



“奇怪,眼睛好像……啊、鼻子也好难过。”



‘是催泪瓦斯。在烟雾飘到身边前戴上面具,最好也把走廊的窗户打破。’



由于我们是位在学校两端,因此还有一段距离,肉眼能够看见的烟雾还没有飘到我们身边。我使用90TWO射破位于走廊中间的窗户。烟雾立刻受到影响,但是虽然有部分烟雾飘到外头,可是从外面吹进走廊的空气也加快烟雾逼向我们的速度。



“馨,你先走。这里让我来。”



奈绪戴上了从提包中取出的防毒面具,开启过去一直都只是装饰的氧气帮浦。我们透过邮购只买了一个原本只是用来在逃走时遮掩面孔的面具。



我轻轻在奈绪鬓角附近的脸颊吻了一下。然后我便将枪声抛在身后,朝屋顶跑去。



感受着皮肤渗出的些微汗水将头发黏在颈上的触戚,我不断往上跑。由于通往屋顶的门在内外都装有得用钥匙开启的门锁,因此我得取出从警卫室拿来的主钥匙开锁。



上了屋顶,我像是要强调自己还活着一般高举鹰见步枪,然后竖起中指。我立刻被围观群众发出的欢呼声包围。不知这时那些警察会是什么表情?一想到这里便让我有些想笑。



虽然我还想再嚣张一番,但由于担心楼下的奈绪,因此我挥了挥手,便再次回到校舍。



‘突入班在防火门前面无法动弹。和计划一样。狐狸,从后面修理他们。’



“尾山,你说得那么白没有问题吗?中立的立场呢?会退学喔。”



‘现在还说什么?我已经有所觉悟了。但是我不想拖其他人下水,我现在就让他们投降……不,让他们逃走。串通好的说词很完美。人质应该也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你真的是笨蛋。……可是还是谢谢你,尾山。”



‘玩过头搞到全身酸痛也是乐趣之一。那可是活动的醍醐味呢。而且有点傻劲,也比较受人欢迎吧?’



我听了尾山这几句话,边笑边从西侧楼梯下到四楼,接着我打开位于楼梯旁那个载货电梯的铁门。卸下步枪的枪托,按下电梯外写着‘一楼’的按钮后,便进入电梯,载货电梯内部又暗又窄,我得缩起身子才能勉强挤进去。



狭窄的箱子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将我载到一楼。在一声叩咚声响及摇晃后,电梯应声停止,接着我在黑暗中伸手打开电梯门。离开电梯,我便安静地朝东侧楼梯跑去。途中看见虽然还有气息,但仍旧倒地不起的几名警员,我轻轻向他们挥了挥手,随后他们便露出相同的惊讶表情。



‘在画面上能看到的催泪瓦斯几乎都散掉了。上吧。’



我步上东侧楼梯,接着前往二楼。接着便现身在到此刻都还只能贴在防火门后方的警方部队后方。



我用90TWO连续朝背对我的警方部队射击。想到对方反正应该都穿着防弹装备,因此我也毫不客气地不断朝他们身体开枪。



一群带着防毒面具的男人在我面前倒地、慌张,并且发出哀嚎。一旦见到他们当中有人拿枪的手想有动作,我便集中朝那人射击。虽然他们慌张地想朝我架起盾牌,但此时从后方又遭遇奈绪步枪弹的扫射。有数发子弹贯穿防火墙袭击着那些警察。他们只能发出哀嚎。



胜负已经分晓了。







21:25



“哈哈!真是痛快!”



中岛看着电视中播出海棠馨她们所发出的讯息,笑着说。



‘突入班的各位同仁要撤退了,请观众献给他们温暖的掌声。’



元川他们从中岛手中无线电拦截的内容得知,突入班几乎是完全溃灭,最后是在海棠馨像是威胁般的说服下被迫撤退。当看到还能行动的人将伤患抬上卡车的画面被电视播出,那丢脸到极点的惨状,让元川心情自然沈了下去。就算他们是市川所指挥的突入班,但他们在元川眼中毕竟也是同僚。



在其他攻坚部位成员将似乎是被释放的六名学生送上卡车后,便开始进行撤退。而迎接他们的则是围观群众那嘲弄般的掌声。



中岛在这时取出手机,不知要拨给什么人。



“唷,市川。干得好。你辛苦了。……那么该怎么办呢?上头差不多快要气炸啰,我是希望你能早早把事情搞定啦。……嗯、没错,在形式上的确是这样。但事情是要配合实质的意义来看的,这相信你都懂吧?……嗯、没错,很高兴能得到你的认可。”



中岛切断电话后,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不过就算这样?最后要负责的还是你就是了。”



“你打算将责任推给市川吗?”



听元川这么说,中岛点头说道:当然。



“虽说在事件过程中他算是我的部下,但他却擅自采取行动,对谈判造成裂痕,所以这是当然的。而且擅自动用武装部队可是相当危险的事实。光就这一点,都是适用严重惩罚的。……喔,来了。”



中岛从窗户仰望的夜空中,飘着一个微小的光点。那是一架小型直升机。原本看似要笔直朝这里飞来,但却在中途突然改变方向,直升机先在学校附近盘旋过后便降落在医院屋顶的停机坪上。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出现在上空,正开始强行将媒体直升机驱离现场的哨戒机。



元川看着这整个过程,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病房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中岛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房门说了声“进来”。接着出现在病房内的是两名穿着黑色工作服,手中各自提着大得出奇的皮箱的男子。房间内虽然十分昏暗,但由于走廊仍很明亮的关系,因此只能看到那两人的轮廓。但就算他们进入病房内关上房门,头上压低的鸭舌帽仍让人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孔。只能勉强知道两位黑衣人是年纪尚轻的男性。



“报到。”那两名男人在敬礼的同时这么说道。



“我很高兴你们来了。虽然对SAT来说可能不大礼貌,但我还是形式上请教两位的名字吧。”



“敝人名叫山本,负责射击。他叫山田,是观测手。”



“嗯。虽说是假名,但希望能再多一点幽默感才好。”



“……都是本名。”



“……抱歉。”



咳!中岛罕见地轻咳一声。



“那么,我想你们应该都已经明白状况了。我已经做好了能让你们发挥最佳表现的安排。关于地点有什么问题吗?”



“在降落前已对现场进行过确认,但应该确实是只能从这里进行。由于希望能用直接用身体感受到风向,因此如果能将屋顶的导航灯跟顶楼的照明全部关闭,就能在屋顶执行任务。”



“好吧,我会安排。还有其他问题吗?”



“希望不要有直升机飞在射线上方。因为那东西的影响,在这种距离下是很大的。”



“没问题。我确认一下,你们带的是哪种家伙?”



“敝人准备的是以M700为改装基础,由鹰见公司处理的特殊改装型。”



“这样我就放心了。既然已经承诺人家提出的条件,要是你们带来的是PSG-1或64狙击枪,那我可就头大了。……弹种呢?”



“由于事前已听过现场的状况,因此准备了各种强装弹。”



“尽可能让子弹贯穿过去。我希望能把对她们造成的伤害降到最小。……调整呢?”



“出发前已用实弹射击调整为八百公尺。”



“到时麻烦进行一下最终调整。需要的话,随便找东西射也没关系。只要别产生伤者,射哪里都行。后续处理由我负责。



……最后我想确认一下。现在是吹西风。你们有确实命中距离八百公尺,十公分以下会动的目标的自信吗?”



山本稍稍露出在帽缘下的双眼。



“有命令要我们命中,我们就能命中。”



“很好。你们就位吧。”



“遵命。”



转身之后正要离去的山本,临时又停下脚步。



“队长准备了两面盾牌当做见面礼。东西放在直升机的货架上,不介意的话就请拿去用吧。”



“等级呢?”



“Ⅳ。虽然有点重,但有装辅助轮。应该比这里特殊班使用的东西要堪用才是。”



“那我就不客气地拿来用吧。”



“那么,我们先行告退。”



山本和山田离开之后,中岛又对外打了电话。电话打完,中岛整个人瘫了下去。



“还真累,为了不让人家瞧不起,我多少装了点样子,但这实在不合我的个性。我最不会应付这种一板一眼的人了。”



“那两人完成准备之后,第二班就会展开攻坚吗?”



中岛只是用不变的微笑回应中谷带着些微讽刺的语气。



“没错。现在他们正在向特殊班及逃离现场的学生询问内部情报。等山本他们的就位并调整完毕之后,就会将我以年轻人为主选出的枪械对策部队二班送进校舍。”



中岛用左手拇指搔了搔眉毛,他的双眼正看着学校……不,是看着海棠馨与栀奈绪。



“接下来是我的做法。我用的不是像市川那样急就章的方法,也不是依赖小孩小聪明的战术,我要展现的是坚实的正攻法。”



在又经过十五分钟之后,中岛他那为了警方而存在的残酷突入班,便开始展开行动。



再次传进耳中的枪声。从窗户冒出的闪光、白烟。站在第三者立场,像傻瓜般单纯享受这种状况的群众们所发出的刺耳欢呼声,更是令元川感到难受。围观群众只把那两个女孩的行动当成娱乐表演来看的态度,让稍微了解她们的元川感到强烈的不快。



她们无论是在这里遭到射杀还是成功脱困,那群人应该都会发出欢呼声吧。然后等事件结束,他们便会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洗澡、躺上床铺。或许嘴里还会说着:“啊~真有趣。”



这可不是表演啊!元川很想带着这句话,去狠狠揍那些人一顿。



元川甩了甩头。他明白自己累了。开始因为一些小事感到不耐。



而这也让多余的想法一直停留在脑中,挥之不去。



如果市川的部队没有展开攻坚,当时是不是就能成功说服她们呢?而且真的不能再派中谷去试着说服一次吗?元川无法克制地一直想着这些事。就算明白让海棠馨露出那轻蔑的眼神之后,想再谈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但元川还是无法克制地想着。



将右手伸出贴在窗户上,始终在注视学校的中谷,肯定也在想同样的事吧。就算明白自己的右手绝对无法伸到她们身边,他仍不断地想着。元川也能明白那种心情。







21:55



‘抱歉了,狐狸、海天使。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就算知道刚刚他们的枪只会射出橡胶弹,但现在看到将眼前荧幕完全摧毁的铅弹后,我实在吓到无法撑下去了。’



这次攻坚的是二班。虽然和之前一样朝我们攻来,但这次似乎也同时有人攻入位于地下的广播室。



“谢谢你,社长,已经够了。不要勉强。”



奈绪用挨了橡胶弹而带着淤青的右手按住耳机,对尾山这么说道。



‘我原本是打算看到最后的,但是……抱歉。’



“谢谢你,尾山。晚点……我们再见面吧。”



他并没有回应。只能听见不知什么东西碎裂的破碎声,还有伴随而来的杂音。沉默。我们把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无线电在一、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丢下。



“这次的盾牌,打不穿呢。”



嗯。我只能无力地点头表示同意。敌人这次带来的新型黑色盾牌,是装有辅助轮的大型工具。无法用步枪弹贯穿。



“但那是两面一组的盾牌。瞄准空隙的话,或许还有办法。”



我虽然这么说,但那也只是渺小的可能性。对方的动作和先前的部队截然不同。敌人共有四人。他们完全将身子藏在盾后,只有冲锋枪稍微露出盾外。不知是否是因为盾牌种类不同的关系,对方始终采用慎重到不能再更慎重的方式,逐步缩短距离。



“我们后退吧。到二楼的西侧楼梯去等他们。我绕到他们后方去。”



奈绪点头。我们便跑往二楼,穿过防火门,跑过走廊。当我们穿过另一扇防火门后,奈绪便留在原地,而我则前去打开电梯门,但是……到这时我才发现一件事。没有通电。我连忙试着去按楼梯照明的开关,但果然和我想到的一样。明明紧急照明都还亮着……。话说回来,紧急照明似乎在停电的时候也都能启动。那玩意应该是在内部有装电池吧。



“奈绪,不行,电梯不能用。”



“对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局长才被抓到的。那些人攻到地下的配电室去了。”



广播室在面对走廊的位置,设有接收广播要求的窗口,从那里可以清楚看见广播室内部。如果有人攻到配电室,那么就会在地下看到有间还有点灯的房间,并且里面还有个进行指挥的男子,那时无论是敌方还是尾山,想必都大吃一惊吧。



“既然电梯不能用,那大概就只能正面迎击了吧。奈绪,可以吗?”



“嗯,我还能射得很准喔。”



奈绪说完便对我露出笑容。仿佛像是要让我安心似地、带着温柔的笑容。



我们两人一齐将鹰见步枪的枪口从内门伸出,等待敌方前来。



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只要和奈绪在一起、只要我们两人一起,一定能撑过去的。



我这样告诉快忍不住开始颤抖的自己。



走廊另一头,设置在防火门上的小门被人开启。我们一齐扣下扳机。在确认弹着点之前,我便留意着不让空弹壳打到奈绪,同时操作枪机拉柄。填弹。举枪,对准一片黑暗的小门后方立刻再次射击。奈绪则在间隔一拍之后跟着开火。



我在拉退枪机拉柄的状态让手离开拉柄,然后关上保险。接着拔下空弹匣,丢进提包内,然后换装上新的弹匣。推回拉柄,将子弹送入药室。



在这个空档,敌人不知将什么东西朝我们丢来。那东西冒出白烟。催泪瓦斯?不对,这次只是单纯的烟雾弹。由于窗户已被打破,因此烟也随风凌乱飘动。



我们趁烟雾占满走廊遮住视线之前,抢先举起鹰见步枪。



瞄准镜中爆出闪光。接着我们身旁立刻响起了如雷鸣般猛烈的金属撞击声。



以实弹进行的全自动射击,正激烈敲打防火门。我们低下身子,奈绪发出惨叫。



这次是用冲锋枪装实弹,手枪装橡胶弹吗。和之前的正好相反。



逼近的脚步声,辅助轮的滚动声。对方穿过防火门了。



他们那绝对算不上快的慎重步伐,更加深了我们的焦躁。无计可施。



我举起鹰见步枪连续射击。这已经不是狙击枪的用法,而只是当成一般的步枪用。



就算这样,就算我拼命连续开枪,他们仍不会停止。



步枪射出最后一发子弹,我取下弹匣,丢入提包。我们手上的弹匣全空了。



“奈绪,拜托了!”



听我这么一说,奈绪立刻拿起装着空弹匣的提包暂时退到后方,然后将零散的子弹装入弹匣内。在这段时间,我双手分别拿着90TWO跟SP101不断射击,牵制敌人……或者



说,只是我有牵制的意思。



敌人没有停止。虽说隔着盾牌,但他们一定速度的步伐,丝毫让人感觉不出他们正承受枪击。他们只是缓慢、慎重,不让身体露出盾牌地逐步逼近。



当对方走过半个走廊,奈绪也装好弹药,并将换好弹匣的鹰见步枪递给我。我相对地将两把手枪交给奈绪,举起步枪。



紧接着,奈绪也在我身旁一样举起步枪。



没有效果,没有意义,就算知道这个事实,我们仍不断拙下扳机。不断发出仿佛哀叫般的枪响。



他们的步伐没有改变。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只能不断射击。就算知道没用,就算明白没用,也只能不断射击。



我们不想再一次地……任他人摆布。



在走廊彼端闪现出微小耀眼的枪口闪光。对方射出的橡胶弹,朝半身从内门露出的我们袭来。



仿佛将身体扯裂的冲击,让我朝后方飞去。



“馨!”



奈绪用她那娇小的身躯,拖着我的手臂。我从奈绪那样的举动中得到勇气,努力撑起剧痛传遍全身的身躯,并捡起掉落的步枪,和奈绪逃往三楼。



让我几乎落泪的疼痛、难受、悔恨。



我紧咬着下唇,和奈绪不断逃离敌人。



我知道这种感受。当那个女人带着一群男人来凌辱妈妈的房间时,我也有着一模一样的感受。



疼痛、难受、悔恨,我拼命地大叫。拼命地挣扎。但那女人和那群人完全不理会我的抵抗。对他们来说我的反应毫无意义,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是白费力气、无论怎么做都没用,而就算知道这一点,我仍无法让自己放弃挣扎。



就算叫喊到喉咙沙哑,挣扎到手脚沉重地无法动弹,我也一直拼命抵抗……到最后,我能做的只有哭泣。



只能任凭他人欺侮、任凭他人摆布。



就算遭到毫无道理的对待,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看事情发生。



那个时候,就是一这样。



那么,现在呢……?



“海棠馨、栀奈绪,投降吧!你们应该已经明白自己手上的武器无法发挥作用了吧!把枪放下,高举双手出来!”



那群男人对着爬向三楼的我们这么喊着。



“不要!”



奈绪代替紧咬着嘴唇的我,向对方呐喊着。就像是要连我的感受也一并放进去一样。



“乖乖照做!”



“不要!”



“你们还想再吃苦头吗!?就算被射杀也无所谓吗!?”



“绝对不要!”



我们不想再吃苦头。我们不想被杀。



只是,讨厌被这样对待。



……对吧?奈绪。



我们不约而同地握住对方的手,爬上楼梯。



在他们的手伸到我们身边之前,逃往他处。







22:20



“她们到了三楼,那就只差一点了。”



中岛说完便关掉两台笔记型电脑的电源。这个举动仿佛在宣告他的工作已经结束。



不把中岛这般举动放在眼里的中谷,从先前就一直在频频注意天空。



“喂,中岛。你没有派人空降到屋顶上吗?”



“嗯,我没准备那样的人。”



“为什么?现在这种状况,应该可以在她们跑上屋顶的时候,趁势逮到她们吧?而且除了从正面攻坚的部队外,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其他支援,这究竟是……”



“也是啦,如果把人配置在屋顶上,应该可以攻其不备吧。……只不过我的判断是这次包含其他的支援在内,都没有必要。”



“这样一来不就和市川的突入班没什么两样吗?”



“那样就够了。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就是要采用乍看之下相同的做法,然后期待她们也采用相同的对应方式。而现在她们也很顺利地按照计划,开始往上跑了。”



“但是,这样下去……这样将她们逼到绝路的话……”



“……我打算最后让她们自己决定。”



中谷露出惊讶的眼神,看着脸上那有着和以往不同微笑的中岛。



“你这家伙,难道想……你从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吗!?”



“我留下余地,只是这样罢了。既然无法在初期阶段成功说服,这也是逼不得已的。”



你这混蛋!中谷大喊一声,上前揪住中岛的衣领。而几乎在同时,中岛也抽出原本收在大衣口袋内的右手,抵住中谷的侧腹。中岛的手上握着一把手枪。



元川虽然已经意识到使用P90的选项,但由于脑袋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因此犹豫着是否要移动手臂。



“希望你能把这看成是我对她们的一种亲切。”



“少胡说八道了!”



虽然被人用枪口抵着腹部,但中谷仍不以为意地朝对方怒喝。中岛的微笑并没有因此改变。



“我并没有傲慢到想把自己的主张套到她们身上。要想活的人死,或是要想死的人活,在否定对方的意义上,基本是一样的。”



“所以就这么做吗!?”



“如果她们想活下去,那就会那么做的,中谷。但是让她们从这里逃走,在陌生的地方以其他身份过着幸福的日子这种事……是绝对不容发生的。这点你们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我要让她们明白的是警方绝对不容她们逃走的意志。接下来她们是要选择接受遭逮捕的屈辱及得在少年院经历的时间活下去,还是要选择从此永远逃离社会的规范,都交由她们自己决定。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我再去一次!让部队退下!”



“没用的。我不认为她们会再愿意听你说话,就算你真能再次和她们对话,现在也不容悠哉地慢慢来。没时间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事情演变成因为栀铁哉的过错,而上演警方向占据校园的连续杀人犯赔罪,这种前所未闻的愚蠢戏码。当然,就算只是忽视那个消息曝光,光是消息曝光导致媒体靠向她们,就会十分难以处理了。……不过如果是在逮捕后,或是死亡后,那就另当别论了。”



听了中岛这段话,元川也总算明白。中岛是打算将那两人逼到无路可退。而且还一直留下“能够自杀”这个选项。



她们两人将事情闹大到这种程度,一般来想,她们不可能会是肯乖乖就逮的人。



而且元川也明白死人远比活人要更加容易处理。尤其是那两人,就算要刻意营造成“这纯粹只是两名异常人士所引发的事件”或之类的廉价结果,大概也是轻而易举吧。只要将她们拥有的人性及行动理由等因素去除,仅让人注意她们所犯的罪行,那么看起来自然就会是那样。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中岛才不愿意再次派出谈判人员。



最重要的是先前中谷前去进行说服,却因市川而以失败告终的事实,那正好也成为警方不得不采取攻坚的藉口。……不对,中岛会不会是连这点都计算在内,因此为了向市川挑衅,才刻意到现场的对策总部跑那一趟呢?中岛是否早就在预测,就算市川没有展开那种乱无章法的攻坚,也一定会采取某些行动呢?这全是为了将所有责任推给在现场的人,然后自己再以最小的损失,得到想要的结果。



无论有多少可能性,都能考虑在内。如果是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确实有可能办到,元川是这么认为的。而这个想法也伴随着不耐。



元川举起手,企图拔出P90。但是就在元川手指触碰到握柄的同时,中岛的手臂也同时闪动,一枪命中元川右手尚未握紧的P90。P90被打飞到空中。



虽然中谷紧接着挥动右臂,打算给中岛一拳,但中岛在用单手挡住中谷拳头的同时,也轻松地将高大的中谷摔倒在地。



“射杀和自杀、制压和投降,就算结果一样,是否出于自主性的行为会决定着不同的评价。如果说好听点,这也算是尊重她们的自主性。



况且我也没办法要部队撤退。因为这个作战虽然是由我立案,但我终究只是个提案者。实际指挥部队的工作仍是由原本的部队长在负责。在我指挥下的也只有在正式纪录中,以建议者身份被派到这里的山本他们罢了。”



虽然中岛解释着自己并没有动用部队的能力,但那只是无谓的诡辩。或许在表面上就如他说的。但实际上就如同元川他们直到现在所看见的,现场,尤其是在攻坚时的应对方面,负责总指挥的人,无庸置疑地就是中岛。



“我才不会让你如意!”



被摔倒在地的中谷在起身之后,便打算立刻离开病房,但却被中岛开枪阻止。中谷的脚边多了一个凹洞。



“请你不要碍事。”



元川瞪着中岛。但承受着元川视线的中岛,脸上还是带着和以往没有两样的亲切微笑。



中岛没有改变自己的枪口和视线,用空出的手取出无线电。



“山本、山田,能听见我说话吗?时候差不多了。注意屋顶,轮你们上场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中谷用苦涩的语气,仿佛呻吟似地问道。



“我希望能把警方的损失减到最轻。如果要借用中谷说的话,虽然你们是帮助民众、保护民众,有时甚至会给予民众惩罚的存在,但是我却是为了保护这个名为警察的组织本身而诞生的存在。



就像你们想要基于警察的理念采取行动一样,我也只是在忠实执行自己的工作罢了。只有必要,无论是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采用。如此而已。很简单吧?”







22:25



三楼也已经,不行了。我们的脚,现在已经踏上通往四楼的楼梯。



我的鹰见步枪在掉落时,摔坏了瞄准镜的镜片。现在不但步枪弹所剩无几,也因为步枪本身外形纤细的关系,异常发烫的枪身正开始冒出些微白烟,因此我能只好被迫放弃三楼。



接下来只能依赖奈绪那挺白色鹰见步枪了。



“……馨、馨。”



“嗯,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奈绪用哭腔唤着我的名字。我扛着提包,同时握住她的手朝楼上跑去。



我自己也清楚。已经不行了。敌人太强。



凭我们纤细的手臂,没有能力挥开他们的手。



所剩的退路也快没了。



……但是,没问题。一定没问题的。



“要说几遍你们才明白!?快点投降!”



那群男人的声音在这时甚至也开始沙哑。



而我们则是连回话的余力都不剩。就算还能回话,答案也是一样。



不要。



绝对不要。



我不愿向那些家伙认输,可是更令我不愿意的,是和奈绪分开。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



我们在相拥时说过,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们。绝对。



“就算你们能逃过这次,往后也只能过着战战兢兢的痛苦生活而已!你们明白吗!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你们也不希望那样吧!”



他们在说谎。



两个人在一起活一秒当然比起一个人活一百年要来得好。



像这样能把奈绪的手握在手中的‘现在’,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比和她在一起更幸福的生活,是肯定不存在的。



已经失去爸爸跟妈妈的我,只有奈绪能弥补我内心的空洞。



不对,不只是弥补。她还给了我更多。



她愿意说爱我。那份话语,那份感情。



并且,她让我回想起我遗忘许久的幸福。而且她让我知道的是胜过以前更多、更多,更加甜美的幸福。



“你们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只会勒紧自己的脖子而已。为什么不明白!””



只要能和会帮我拭去泪水的人在一起,就算痛苦也无所谓。



奈绪跟我说过。



就算难过、就算痛苦,就算是让人想一死了之的痛苦,也能够忍受。



我的心情和你一样,奈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能忍耐。就能支撑下去。



所以就算尝到任何痛苦,我也不会放弃。我绝对不认输。



他们正逐步逼近。我们已经位在四楼,位在西侧楼梯。之后的退路,就只剩屋顶了。



枪口从防火门的内门伸出。奈绪举枪,然后射击。敌人的盾牌表面虽然已经坑坑巴巴,但还是轻易挡住奈绪射出的子弹。



就算下一发、再下一发,就连最后一发,都被轻易挡住。



剩下的步枪弹,已经……只剩一个弹匣,只有五发。



奈绪无力地将原本打算换上弹匣的步枪放在地上,接着抱住了我,将脸埋进我的胸口。



我一边抚摸着奈绪的头,一边用另一只手举起90TWO开火。这把枪跟SP101的子弹,也都所剩无几了。



“馨、馨……不要、我不要,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就算死也不要。”



“嗯。是啊,我也一样。所以,我们再拼一拼吧,因为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奈绪点了点头,接着她并未捡起步枪,而是伸手从提包中取出SP101。



就算只是多一下子,就算只多一秒,就算只多一刹那,为了能有更多在一起的时间,我们持续开枪。



“别过来!”我们把这么呐喊的心情灌注在子弹里,只是不断射击。



同时用另一只手,握着世界上最爱的人的手。



就像是要拨开他们的手一样,我们不断扣着扳机。



奈绪的子弹打完了。她伸手捡起步枪。



我们开始后退,在前往屋顶的同时,我也从挂在肩上的提包中取出90TWO的弹匣。



虽然知道一旦爬到顶屋顶,我们就再也没有退路,但我还是为枪换上弹匣。



已经没有退路了。……嗯?……退路?



“奈绪,屋顶有逃生用的滑道吧!?就是避难训练时用的那个!”



“……啊……。嗯,有,确实有!就是男生滑下来的那个,有啊!”



奈绪带着些微泪水的表情,变得像突然绽放的花朵一样充满活力。那是张会让人联想到黄色花朵的明朗表情。



我从奈绪明亮的双眼中,明白我也同样露出那种表情。



我点了头,然后就像是扯着奈绪的手似地跑到屋顶。



我们还有路可退。







22:35



“屋顶,要来了。准备射击。瞄准脚。”



中岛的声音在沉静的病房中响起。无线电中传来山本遵命的声音。



接着中岛调整无线电的旋钮,更换频道。



“现在开始狙击。哨戒机在命中的同时降低高度。别让媒体接收到惨叫声。”



“中岛!”



“别让我一再重复。我并不打算杀她们,只是阻止她们逃跑而已。”







22:36



我打开锁,推开通往屋顶的沉重铁门,我们再次前往夜空下。



为了挡住敌人,我回头把门锁上。那扇门用的是从以前用到现在的钢铁制门板,应该能撑上一段时间。



带走我们身上汗水的凉风。些微的绿意香气。周围响起的欢呼声。



“有了!在那里!馨!”



奈绪手指的方向,有个位于校舍东侧末端,方形的白铁盒。上面挂着写有“逃生用”的看板。我就像是拖着手拿步枪的奈绪一般,我们牵着手在屋顶上奔跑。



能逃走了。我这么想着。至少能够逃离待在校舍内的闭塞厌。就算降到地面也无济于事,但能够摆脱现在这种状况的事实,让我们脸上自然浮出笑容。因疲劳而无力的双腿,也自然地向前迈进。



就在这个时候,我迈出的左脚,所有感觉在刹那间——消失了。



就像是被一阵强风吹走,又像是跌进坑洞的,那种感觉。我打算站稳身体的脚踏不出去,身体只能顺着奔跑的余势倾倒。



被奈绪从前方拉扯的我,面朝下地往前摔倒,我们的手分开了。



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奈绪带着惊慌的表情回过头。然后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摔倒在水泥屋顶上,并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我的左膝遭子弹射穿,左膝以下的部分弯向了异常的方向,同时还像闹剧般喷出大量鲜血。



直到我意识到这一切,慢了数拍的微弱枪响才在这时窜过屋顶。



听到那声枪响我才终于明白。……我被狙击了。



“啊啊啊啊啊啊!”



“馨!”



我把手上的90TWO收进腰际的枪套,在吞下惨叫声后,我接着以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冷静解开制服领带,按住喷血的伤口。



空中的直升机仿佛就像是嗅到血气的秃鹰一样,降低高度俯瞰着我们。



不可思议地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大腿以下阵阵发麻,感觉就像只有那个部分泡在热水当中。



我的心脏就像警钤似地剧烈响着。我能清楚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奈绪,躲起来,附近有狙击手。”



“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了,馨!”



奈绪丢下步枪,将手穿过我的双腋,拖着我移动。



她那么娇小的身体,怎么会有这种力气呢?我脑里闪过了这种无关紧要的想法。不知是否是因为中弹造成的惊吓,我的脑袋重拾冷静到不自然的程度。



随着被拖行的身体,在白色地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看起来就像是用巨大毛笔画出的痕迹。



奈绪来到细长屋顶的正中央,将我拖到两排椅背相对的长椅后方。到了那里,奈绪也解开自己制服上的领带,帮我按住腿上的伤口。



“怎么办?馨,怎么办!”



“……放、放心,没问题的。”



“这样怎么可能没问题嘛!”



因为不愿意让奈绪感到不安,我自然地脱口说出那样的话,但的确就如奈绪所说,这样不可能没问题的。



我想要将领带打结的手,完全使不出力气。我越是想出力将伤口绑住,力量就越是从我手中消失。



奈绪代我绑住了伤口。但是大量冒出的鲜血在转眼间就将领带沾湿。



领带泡在湿黏的血液中,扭向异常方向的脚掌,让我有点难以相信那是我自己的脚。一点都不痛。可是我察觉到自己的眼睛自然流出了泪水,并且在无意识间紧咬着牙。



“可恶!我饶不了你们!饶不了你们!”



放心、放心。听到我说着这种连我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的话语,让奈绪为了捡起先前丢到地上的步枪而从长椅的掩蔽后冲出。



“慢着!奈绪!”



我恍惚的脑袋仿佛遭到雷击似地重拾危机感。我习惯性地想要起身,但却因为动弹不得的腿,让我摔倒在地。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疼痛。仿佛就像是从左膝开始侵蚀全身的……剧痛。



我发出哀叫。双眼涌出泪水。



奈绪拿着枪,还有原本是挂在我肩上,但在中枪时掉落的提包跑回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划破空气的铅弹朝她的脚边飞来。奈绪的裙子就像开叉般地被撕裂,地面的水泥应声破碎。随后是来自远方的枪响。没射中。



回到长椅掩蔽之后的奈绪立刻操作枪机拉柄。奈绪将弹药送进药室,便先将步枪放在地上,然后从提包中取出平常在狙击时垫在底下的厚毛巾,接着将毛巾绑上我的腿,绑在已经被血沾湿的领带上。在最后奈绪将毛巾绑紧时,我忍不住发出哀叫。虽然奈绪连忙道歉,但我还是向她说了声谢谢。



“……呃、我们是从这里直线跑来,和子弹落地的位置有相当的距离,所以在角度上,对方在高处?不、可是,如果是利用减速时的曲线……枪声来得很慢……?”



奈绪喘着气,口中喃喃自语。



而我的呼吸则开始出现了些微不同于疲累的急促。虽然我按住伤口设法止血,但这样是否真能阻止失血,我并没有自信。



奈绪拿起鹰见步枪,接着将头探出长椅,望向子弹飞来的方向。



“等一下!奈绪!”



“没关系,我只把头采出去而已。”



就尾山的说法,只要有观众在,基本上警察就不会射杀犯人,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个说法能当真到多少程度。因为刚才我就中枪了。不可能有百分之百没事的保证。



“馨。那间医院,很奇怪吧?”



听到奈绪这么说,我也稍微将脸采到长椅外,望向山丘上的那间医院。距离相当远。



“你说那个吗?”



“对,为什么只有顶楼的电灯被全部关掉呢?其他楼层明明都还能看到一些亮光。……会是从那里来的吗?很可疑吧?”



我观察了一下在那个方向的其他地点。如果我们是跑在屋顶外缘还另当别论,但由于我们是跑在屋顶中间,因此既然能射到脚,那么想成对方是位在同等、或是从更高的位置进行射击,也是十分自然的想法。而这附近的山丘大多都只是名为山丘,但其实平缓到看不出什么起伏的地形,这样说来,如果把这点考虑在内,确实就如奈绪说的,那栋医院看起来相当可疑。毕竟对方不太可能从民房屋顶上,利用弹道受重力影响产生的抛物线进行半直觉方式的狙击,也不太可能从距离约有一、两公里远的山丘上射击正在奔跑的我们,但一想到命中与枪声的间隔,应该是有相当的距离才对。



“距离相当远呢。……你能看见对方吗?奈绪?”



我擦去眼泪,望着医院问道。而奈绪则在注视瞄准镜的状态下回应。



“太暗了,看不到。而且这种距离,几乎已经是极限了,这样实在……”



我伸出手,抱住奈绪纤细的身躯。疼痛越来越剧烈了。奈绪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啊……。好痛……好痛喔,奈绪。怎么办……”



感受到奈绪手上的温暖,让我自然说出这些话。痛是当然的,但现在是必须忍耐的时候。现在根本没有闲工夫说那种话,但我还是这么像奈绪撒娇。



我明白全身正开始冒出异常的汗水。或许真的……不妙了。



“我现在就帮你报仇,馨。你等着。”



明明刚刚才说过“这样实在……”的奈绪,却为我这么说道。我感觉她好值得依靠。我好高兴。我将脸靠在奈绪纤细的腰上,忍不住啜泣起来。



奈绪虽然留意着那样的我,但似乎确定目标在医院的关系,奈绪动手卸下了瞄准镜上轻薄的金属制旋钮护套。护套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掉落地面。奈绪开始用她那被我鲜血沾湿的手指开始调整。



“这里距离那间医院,有多远呢?六百、七百……对了,手机!”



奈绪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打开电源。奈绪紧接着启动手机的应用程式。



“你在……做什么?”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许多。好难过。



“我在看附近的地图。直线距离是,八百……八百三十左右吧。”



奈绪关闭手机之后,便再度调整瞄准镜的旋钮,然后她在我满是汗水的额头上留下一吻,便轻轻远离紧抱着她的我。



“再等我一下喔。”



奈绪说完便伸直右脚,并将那能从破裂裙缝中看见的纤细左膝移到长椅之上。奈绪接着把从提包中取出的毛巾挂上椅背,然后将枪身靠在毛巾之上。奈绪握住握柄,让枪托稳稳抵在右肩与右胸之间,然后像是轻轻托住枪托一般,将左手手指贴在枪托上。



在近处看着那样的奈绪,让我自然地露出微笑。



浑身是血,制服破成这样,这么娇小的女孩,拿着这么沉重的枪,这是多么突兀……但就算这样,为什么我还会觉得她看起来那么完美呢。



所有部分都严重地欠缺协调。但是却不可思议地相称。可爱。帅气。和我相比,奈绪一定要远胜过我许多。



在心中想要永远这样看着奈绪的同时,也难以克制地想将她紧紧抱住,我心中涌起了这种矛盾的想法。



这样的心情让我露出笑容。果然只要和奈绪在一起,我就会这样。就算置身在这种状况,就算腿上的出血没能停止,就算疼痛到无法忍耐,就算这样,我还是能想着,我好幸福。我好快乐。



只要在她身边,和她说话,感觉着她的存在,我就会感到高兴。



一切都仿佛置身梦境一样。就像是甜美到仿佛连骨头都要融化的棉花糖一样。



那么轻柔、温暖,那么幸福到令人害怕……那么虚幻。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连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想更加强烈地感受,想用力将她抱在怀中。



初次相遇时内向的她,初次解开误会时展露笑容的她,初次来我家中让我看见那无防备睡相的她,像小孩一样和我一起洗澡的她……还有,对我说着“不会有事的,拜托你”,像是要让那时的讨厌记忆消失一般,只让我从身后抱住的她。



在我怀中一边发抖,带着仿佛快要落泪的表情,但是仍勉强自己露出笑容的她。



让我碰触内心最深处伤口的她。



奈绪的笑容逐渐占满我的思绪。



……不好。我小声这么说道,并甩了甩脑袋。



明明正看着现实的奈绪,但在不知不觉当中,我的意识却转向了那正占据我所有思绪,过去和奈绪的回忆。我现在的注意力,甚至无法让我持续看着现实的奈绪。



我咬紧牙,用力将腿上的毛巾绑紧。剧痛让我的意识稍微清醒。



“……至少,就算一下也好,只要有亮光的话……”



奈绪边调整呼吸,口中边这么说道。



从暗处可以清楚看到亮处的东西。但相反的状况却难以看清。



敌人的狙击手肯定能清楚地看见我们。因为就算姑且不论来自地面的照明,也还有直升机从空中直接将灯光打在我们身上。



如果至少有架直升机站在我们这边……



……不,就算没有站在我们这边,是否有办法可以利用呢……?



我灵机一动,从提包里取出奈绪计算用的活页本。我撕下三张,然后用钉书机将纸相连,接着我用沾了血的手指,开始在上面写字。



管不了那么多了,肯定有一试的价值才对。



为了让直升机能够看清,我高举起写上血字的活页纸。



‘拜托,照医院’



媒体不可能没注意到才对。我的想法料中了。



一架飞在空中,和学校保持一段距离的直升机突然改变方向,朝医院飞去。警察的直升机立即追了上去。但这样一来,警方便失去来自空中的照明,躲在长椅后的我们也得以躲过光亮。



相反地,由于媒体直升机投下的灯光,让医院显现在光亮当中。



“……看见了。”



我也转头望向医院。我看到白色的医院,还有停在医院屋顶上的小型直升机。以及用肉眼能隐约看见的,黑点。那是因为附近统一成白色,才能看见的黑点。眼中满是眼泪的我,无论怎么抹去泪水,都只能勉强看见。



奈绪的呼吸声。缓慢,并且沉静的呼吸。吐气、吸气、吐气、吸气。



然后在她缓缓将气吐出的同时,奈绪仿佛与横隔膜的动作同步般地缓缓扣下扳机。



得到解放的撞针撞击雷管,爆粉起火。火药燃烧。因爆炸产生高压而推动的7.6公厘铅弹,从二十二英吋的枪管中窜出,突破音壁,划破夜空。



鹰见步枪的咆哮响彻天际。







22:45



“搞什么鬼!哨戒机在干什么!?快把他们赶开!借来的狙击班不能让人……”



朝无线电呐喊的中岛,话声临时中断。



元川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刚才在转暗的学校屋顶上,瞬间闪现一个微小,真的十分微小的闪光。细小到如果没能事先预期,就无法察觉的程度。那是大口径加上偏短枪管的鹰见步枪所发出的枪口闪光。



中岛切换了无线电的频道。



“有被打中吗?”



伴随着微弱的杂音,无线电传来回应。



‘……瞄准镜被击中。没有人员伤亡。’



“在这种距离下初弹命中?对方是外行人吧?”



‘对手很有本事。’



“那把枪是轻量型的试作品。枪管也只有二十几英吋……是运气吗?”



‘运气也包含在本领之内。而且那是鹰见的试作品。和量产品不同,应该是不惜投下大笔金钱跟时间制作的东西,因此就算是那种尺寸,品质也——’



学校屋顶再次闪现出难以辨视的微弱闪光。接着在大约间隔一秒之后,中岛便听见无线电那头传出的着弹声,还有山本惊讶的叫声。



“这也是运气吗!?”



‘……这样下去,依风向而定,对方能够命。……请允许射击。这是正当的防卫行为,在法律上不会有问题的。’



“我不能允许将她们击毙。大众可不会在乎活着的警察有什么人权。到时候被批评的只会是我们。”



‘我会避开要害。’



中岛抬头仰望着窗外的天空。



“第二发才射偏过,说这什么话!媒体的直升机已经赶走了。她们应该已经不会再有攻击才对。”



但是,就像是在嘲笑那么说的中岛一般,她们又射出了第三枪。应该已经陷入一片漆黑的医院屋顶遭到射击,无线电中传来山本一再请求允许射击的沉痛声响。



‘位置完全被锁定了!’



为什么?中岛才这么说完,便突然想到原因,动手打开窗户探头观看。元川也明白了。



是房间的照明。虽然顶楼的照明已经全部关闭,但对方应该是根据在狙击班所在位置下方,其他仍有亮灯的窗户来推测出位置吧。例如像“从右数来第七个亮灯房间的正上方”。虽然那么做也只能算出大概位置,但她们和警察不同,只要能够命中,对她们来说就足够了。



但是更严重的,是现在这种糟糕的状况。虽然她们已经看不见目标还能射击的技术是很令人惊讶,但另一个更令人害怕的问题,是她们如果在射击时手稍微不稳,不小心让枪口低个数公厘,那么铅弹就会射进底下的病房。



元川内心在希望她们顺利射准的同时,也抱着希望子弹不要射中屋顶狙击班的矛盾想法。



“不准还击。立刻后退。剩下就等突入班把门弄开后再处理。”



‘可是,要是在这里让步……我们也有自己的骨气。’



“专家就要有专家的样子,要懂得判断让步的时机。把自尊丢掉。”



‘可是!’



“你们只是因为首次经历实战,所以才特别冲动。真正的狙击手,就要正确理解状况,给我冷静一下。”



中谷瞄了一眼正隔着无线电与对方争执的中岛,然后向元川使了一个眼色。那是“动手”的讯号。元川看了一眼先前被中岛开枪打飞,掉落在地上的P90,然后点了点头。



“可恶……你们有自信吧?”



‘有。’



“那就去做吧,绝对不准杀了她们,也不准被杀。”



‘遵命!’



两人在山本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采取行动。元川朝枪的方向扑去。中岛虽然立刻察觉,将手上的枪朝元川指去,但却立刻被中谷一脚踢开。枪并没有脱手,但是中岛的枪口偏向天花板。



元川捡起P90拉起击槌,将枪口对准中岛。中岛勉强还握在手中的枪还固定在指向天花板的方向,中岛停止动作。



“……你们想让状况失控吗?”



“不,我们是要阻止。”



中谷丢下这句话后便离开病房。而元川则一边用枪指着站在窗边的中岛,一边后退,然后跟着中谷离开。门被关上。两人在医院内奔跑。



目的地是学校。为了不让两位少女丧命,两人奔跑的脚步声在医院回荡。







22:48



弹匣里有五发子弹。已经射了三发。不知道结果。所以奈绪开始进入第四射的准备。



这女孩真厉害。我再次这么想道。在进行射击的瞬间,就会展露出判若两人的一面。那是不存在于我的手臂中,另一个栀奈绪的样貌。仿佛就像是和枪连接的一组零件。但是并不是冰冷的机械,而是超乎机械之外,精炼完成的某种东西。



也许是因为以夜色为背景,还有着仿佛舞台灯光般从空中打下的照明,让奈绪看起来更加耀眼。



在我出神想到这里时,灯光突然转弱。直升机正在离开。然后……。



长椅,还有奈绪的身体突然一阵晃动。撕裂空气的闷响。



是狙击。



接着是四散的长椅木屑。在一秒之后,来自远方的长声枪响。在奈绪她步枪摆设位置的正下方,长椅的椅背被开出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空洞。子弹打穿了后方彼此相邻的长椅,打穿了那重叠两层的椅背。



“奈绪!”



奈绪手握着枪,像是被人推开一般朝后方踉舱数步,发出痛苦呻吟的奈绪仿佛随时都要倒地,但她撑住了。



子弹划过她的右侧腹。奈绪的制服被划破,些微皮肤被挖走,血液就像是某种糖浆似地沿着腰部缓缓扩散。这都多亏奈绪将左腿靠上长椅,右腿伸直,导致身体有些微倾斜的关系。否则一个弄不好就是致命伤了。



直升机间不容发地再次回到我们上空。



奈绪交互看了一眼长椅上的空洞跟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皱起眉头,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那家伙,还活着。”



“……你没事吗?”



没有回答。奈绪额上一边渗着汗水,一边再次将毛巾垫上椅背,然后将枪身靠上毛巾,眼睛对准瞄准镜。看着奈绪这些动作,让我明白她没有回应我的余力。奈绪多半在内心某处,认为已经将敌人打倒了吧。



奈绪进入射击姿势,但已经不是像先前那样冷静的呼吸,而是凌乱、只是急促重复的呼吸。我明白奈绪试图让自己冷静,但是她的呼吸没有恢复平静。



射手的动作在狙击时需要尽可能地平静。但是在这种状况下,就等于要自己让成为不会动的标靶。虽然不知道对手是谁,但对方带有杀意。面对那样的对手,让脑袋在暴露在外的状况下静止不动,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恐怖。由于刚才已经证明就算是躲在长椅后方,也无法发挥任何防御作用,因此实际上跟完全暴露在外是一样的。



而且我们这边又再次被飞在上空的警察直升机照亮,而对方则再次融入黑暗中。现在只能大概推测敌人的位置。



处在这种仿佛已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状态,不可能不怕的。



“已经够了,已经够了,奈绪。”



“不要。我不要。那家伙对馨做了那么过份的事,我绝对不能放过他。”



“可是,这样根本不行嘛!打不中的啦!你根本看不到吧!?”



奈绪将视线从瞄准镜上移开,用那被泪水沾湿的双眼狠狠瞪着我。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让我感受到仿佛心脏被打入钉子般的痛楚。



“才不会不行!才没有什么不行!绝对会打中的!我知道……就在那里。所以、所以……会打中的!”



奈绪这么说完,又重新摆好姿势。但她闭上的眼睛一下就流出泪水,因为焦躁,让奈绪喘着气,就连呼吸都无法控制。枪口末端也不稳地上下晃动。



“已经没机会了,奈绪。就算是最佳状态,这种状况都很难命中。更不用说你现在这样……”



“可是,馨……我不要看你这样任人欺负。而且看到馨被人欺负,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不要那样!”



现在的奈绪仍拿着步枪,但肩膀却在颤抖,并且脸上满是泪水跟鼻水,但就算是那样,她的视线仍对准瞄准镜。先前那样的帅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我们不是讲好的吗?我会打倒所有欺负馨的人。”



并且,我会打倒所有欺负奈绪的人,我们是这么说好的。没错,我们说好的。



“所以、所以,我绝对……”



“已经够了……够了,别继续了!”



我拉开嗓门,并且拉扯她的上衣。



什么约定,食言就算了,如果那会变成负担,那忘记就算了,如果会给奈绪带来痛苦,那我会怎样,根本就不重要。



“你办不到的,你会死的!已经够了!”



“才不会办不到!我绝对能打中的!我不会死的!”



“已经够了,这种腿伤根本不痛的,算了吧!”



“不要!”



始终拿着步枪的奈绪,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因为用双手拿枪的关系,她连擦眼泪都办不到。现在的奈绪就像在冬季寒气中发抖的小孩一样不断颤抖,就像连微风都能吹倒的小草一样柔弱。可是就算是那样,她仍拿着枪。仍持续将枪拿在手中面对敌人。面对看不见的敌人。戚受着敌人刀刃架在自己颈部的恐惧。浑身颤抖,但就算那样,仍旧……



她、奈绪她,绝对算不上是坚强的女孩。原本她应该是个必须受到许多人疼爱、保护,才能活下去的女孩。就像是忘记血肉味道的狗,就像是忘记如何在河川和大海中游泳的鱼,就像在笼中渡过太久而忘记天空的小鸟。就算是应该疼爱、保护奈绪的存在只会伤害她,她也只能依赖着那个存在才活得下去。她就是那样的女孩。



就和我一样。她和没有在爸爸跟妈妈身边,就什么都做不到的我,是那么相像。而受到伤害的她,就和失去父母的我一模一样。



所以我们才想彼此依赖。那样一来就算是一个人时会感到颤抖、难以站立的风雨,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能撑得过去。那或许只是亘舔伤口的行为。但是就算只是那样,她的舌头仍治愈了我的伤,温柔地填补我被夺走的血肉,那按着我疼痛部位的手比什么都要来得温暖。



并且,那为我坦白自己的一切,愿意爱我的她,也是我最喜欢的对象。所以我也想为她拨开所有会伤害她的手。我想保护奈绪。



“……奈绪……”



我放开了拉扯着奈绪上衣的手。



……对了。就是这样吧。原来就是这样。如果我们的立场对调,我也一定会和奈绪做同样的事。



啊,我好高兴,好幸福喔。就像我喜欢奈绪一样,奈绪也一样喜欢我。我感受到了。



不管我说什么,一定都没用的。因为如果换成我,无论奈绪怎么说,我也一定会持续拿着枪。就算手脚都被打断、就算奈绪说讨厌我,我也会保护奈绪。我一定会一边哭,哭到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就算承受着在只为着自己的时候会当场抱起膝盖哭泣的难过、痛苦,也不放弃。



因为,我喜欢奈绪。



奈绪也一样。既然这样,我根本无法阻止她。



既然这样……我用手撑着长椅,用单脚撑起身子后,从奈绪身后抱住她。



两年前,她失去了意识。



一年前,她眼眶里带着泪水,告诉我没关系。



现在我再次用奈绪最讨厌的姿势抱住她。



“馨,馨?”



奈绪带着惊讶的表情转过头。而我则为她擦去满脸的泪水。



然后我像是要覆盖住她全身一般,像是要制止她肩膀的颤抖一般,用双手扶住她娇小的手。



因为我认为如果自己换成奈绪的立场,这会是我最希望她为我做的事。



我会希望她接受我正在做的事,并且在背后支持我,希望她信赖我。因为如果是我,一定会这么想的。



奈绪带着不安的表情望着我。我用笑容承受着奈绪的视线。



“冷静下来。一直哭的话,就算能打中的也会打不中喔。”



“……嗯。”



“放心,能够办到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好,把对手打倒吧!”



“嗯!”



我将脸靠近奈绪颈旁,缓缓地呼吸。我回想着奈绪平常射击时的呼吸,用着同样的节奏,同样的深度,吸气,吐气。



并且像是要让奈绪听见我冷静的心跳一般,我让胸口紧紧贴在她娇小的背上。



奈绪用力闭上眼睛,止住了泪水。然后开始让呼吸和我同调。并试着让心跳和我呈现相同的节奏。



射击的人是奈绪。我则负责调整她的心跳。



我们缓缓地重复着吸气、吐气。



无法看见敌人。对方说不定趁着我们看不见,已经偷偷移动到别处。……可是,我甚至觉得在现在这一刻,就连那种事都已经无关紧要。



沉稳的呼吸。仿佛先前的枪击从未发生过似地重复呼吸。



枪正静静地等待时候到来。



接着数秒后。她开枪了。



后座力让枪口上扬,虽然强烈的后座力撞击着她的肩膀,令其娇小的身躯因此震动,但我也是用撑在地面的右脚承受着这一切。



虽然看不见,但我们还是知道,打偏了。没有命中时的那个感觉。



等待后座力平息,奈绪便松开握着握柄的手。而我也扶着奈绪的手,拉动枪机拉柄。弹壳随即弹出,在掉落地面时发出了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我们将枪机拉柄前推。填入最后一发子弹。奈绪绷紧身躯,重新调整射击姿势。我也像是包着她的手般,和她一起握住握柄。



我们手中的步枪弹已经用完了。为了打倒远在彼方的敌人,下次射击一定要命中目标。



我们开始重复着不变地沉稳呼吸。



我从视线角落看见直升机开始远离。奈绪似乎也注意到了。先前在直升机远离之后,接着就是敌人的第三次狙击。第一发则是在我遭到命中之后,直升机紧接着降低高度。



这一定是对方在在意直升机掀起的强风。既然这样,第四发……要来了。



“奈绪,别在意,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我们在一起,绝对……”



这种说法没有任何根据。没有任何理由。但我仍有这样的自信。只要两人一起,就没有问题的自信。



“嗯。……好,我们动手吧,馨。”



“嗯。”



我们开始同调。呼吸,心跳,全都合而为一。



世界正逐渐凝聚成仅有连接医院屋顶与学校屋顶之间空间的直线。只有我们和敌人的狭窄世界。些微的西风,距离八百三十公尺。敌人的身影……无法看见。只能仰赖奈绪的直觉。



动作如果不快,就会遭到敌人攻击。但越是慌张,我们的准头就越不稳定。



冷静,奈绪。



开始封闭的世界。



连同喧嚣声在内,全都逐渐消失。



只有缓缓运动的心脏与横隔膜。



除此之外,仿佛全都停止的我们的身体。



仿佛就像是枪、奈绪、我,全都合而为一。



来自西方的微风冰冷地吹拂我被血与汗沾湿的脸颊。



然后就像是融雪一般,伴随着沉稳、缓慢的吐息,奈绪扣下扳机。



鹰见步枪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在那一瞬间,封闭的世界爆炸性地扩展开来,喧嚣重新回到耳际。



突破空气之墙的冲击与枪声。



最后我那只是扶在奈绪手旁的右手,感受到了那甚至超越物理现象的感触。



那在弹头命中之前、在子弹射出之后的瞬间所能感觉到的神奇着弹手感。令人全身发麻的快感。



打中了。



我们一边感受着那样的讯息,一边稳定着震动的鹰见步枪。



“……啊。”



奈绪发出那样的声音,随即慌张抬起靠在瞄准镜后的脸。



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声。



接着,仿佛被人狠踢一脚的强烈冲击,让我们两人一起飞向后方。



鹰见步枪脱离了我们的手,在空中飞舞。十倍固定倍率的瞄准镜断折碎裂,镜片也破碎四散。



带着愕然情绪朝后倾倒的我们,看到了那四散在空中,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镜片碎片。



白色鹰见步枪在空中缓缓旋转,同时不断洒出细小的点点闪光,在空中画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



在我们身体倒在地上的同时,鹰见步枪也发出沉重的金属声掉落在地,细小的碎片洒满一地。



——输了。



“——奈、奈绪!”



我连忙撑起上半身,看着仰躺的奈绪。看不到明显的伤口。我扶起奈绪的身子。



“你没事吧!?”



奈绪用恍惚的双眼看着我的眼睛,在经过几秒之后,奈绪缓缓举起右手。奈绪食指的第二关节折断了。



“……被打中了。”



奈绪这么说完,便让惊讶的面孔硬是变成微笑。在她双眼中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微微涌出,接着奈绪的表情逐渐转变成哭泣时的面孔。但就算是那样,奈绪还是勉强让自己保持微笑。只是她的嘴唇在颤抖,脸颊像抽倍般地不断抽动。



奈绪没有流血。没打中身体?……不,不对。因为子弹命中了步枪。



我转头望向落在地上的鹰见步枪。



对方攻击的时机,感觉简直就像我们射出的子弹原地掉头一般。几乎是在同时,或是对方稍快一些……



仔细一看,步枪的枪管已经微微弯成‘L’状。从瞄准镜遭破坏的状况来看,瞄准镜或许是被命中枪管后的跳弹摧毁的。



现在别说是狙击,那把枪在这种状态下,连“枪”的最基本作用都无法发挥。



我并不感到悲伤。



心中没有任何遗憾。



反正已经没子弹了。况且……



“太好了。”



因为奈绪平安。而且也成功射出了最后的一发。



“才不好呢。……对不起,馨,也许没能帮你报仇。”



奈绪说完,便将脸埋进我的胸口。



“……傻瓜。”



我说完便拥住坐起上半身的奈绪,抚摸她的头。没问题的。我这么告诉奈绪。因为我有感受到那个触感。



奈绪多半是以为……我们被敌人打倒了。我有根据,也有理由。因为那个触感是不会错的。



是两败俱伤。一定……一定是那样。我们才没输。奈绪为我报仇了。一定是那样。



我抱着吸着鼻水的奈绪,她难过的气息自然地也转移到我的身上。我的鼻腔也热了起来。



现在已经没有步枪。



手边的武器只有两把手枪,和各自所剩无几的子弹。



我的左脚,和奈绪惯用手的食指,现在也都不中用了。



逃生滑道远在遥不可及的彼方。就算降到地面,也有数百名包围学校的警员。



从上空一览无遗的警察直升机。



自下方用好奇视线仰望这一切的无数群众。



在远处将镜头对准我们的媒体,透过电视看着我们的成千上万观众。



无处可逃。



抵抗的手段也被摧毁了。



也没有能帮助我们的同伴。



只有奈绪和我。



我们唯一的容身处只剩这个屋顶。只剩这个被围篱环绕的场所。



而且这里能容身的时间也已经所剩无几。连接西侧楼梯的铁门,正陆续发出猛烈的撞击声。被突破已是时间问题。那在直升机翼声下仍穿进我们听觉的金属声响,仿佛在倒数我们所剩时间似地,刻划出一定节奏。



我和奈绪只能呆望着晃动的钢铁门板。我们自然地开始颤抖。我们就像是希望至少能平复对方的颤抖一般,紧紧相拥。



奈绪在我耳边轻声开口。



“……馨,就要结束了吗……”



“看来,真是这样。”



咚、咚、咚。声音就像是时钟的指针跳动般,不断发出声响。



“过去这段时间,过得很快乐吧?”



“是啊。真的,非常快乐。”



已经无法再逃了。



也没有容身之处。



“我们很幸福吧?”



“嗯,非常幸福。”



悠悠飞在上空的直升机。仿佛像在嘲笑我们一般,音量越来越大的群众欢呼声。如雨般的视线。



“这样算好吧?”



“当然,不能更好了。所以一点都不需要后侮。”



奈绪“嗯”地点头应声。



冷风笼罩着我们。我们稍微让身体分开,互相微笑。



一声格外响亮的金属声。钢铁门板的门把掉落地面。但是门还没被打开。现在还勉强锁着。但是,已经是随时都可能被撞开的状态。



紧紧抱着我的奈绪唤了一次我的名字,然后亲吻。我也再次搂住她颤抖的肩膀。



嘴唇之间传达着她的思念。同时也传达着我的思念。



那原来是一样的东西。



一样的心情。



分开的唇。奈绪微笑。我也微笑。



“我爱你,馨。”



“我爱你,奈绪。”



我们互相拥抱。紧紧地、用力地抱住彼此。



沉重的声响。门锁终于遭到破坏,铁门以仿佛要被撞破的速度迅速敞开。



看到这个情景,我们明白时候已到。



我们尽全力逃过了。比起在那时被抓,我又和奈绪一起渡过了更多的时间。



所以我不后悔。我不后悔能和她在一起。



我从腰际抽出90TWO,然后将枪口抵住奈绪胸口。而奈绪也用左手从提包中取出SP101,同样将枪口抵上我的胸口。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奈绪。



没有人能够妨碍我们。



我爱你,奈绪。



我们将手指扣上扳机。







23:00



中谷和元川死命地跑着。



心脏是不是要爆了?腿是不是要断了?他们持续跑到心中涌现出这些想法。



两人推开围在校地外围的围观群众,穿过那些明明已经没有人质,却遗像木偶一样持续围守现场的同僚们,两人跑向校地,然后跑向校舍。



在玄关的地方,他们看见了应该是负责制压地下的突入班。



“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喊出的内容,和中谷在市川的特殊班攻坚时所喊的一模一样。中谷回应对方的疑问。



我是警方的人。他这么说道。



不是刑警、也不是警员,中谷简短地喊着,然后便将他们推开并跑过走廊。他们已经从中岛的笔记型电脑中偷看过校舍的构造。要先往西再往东,然后往东再往西。竟得绕这么远。



两人跑上楼梯。仅仅十几公分的阶梯高度都让他们十分难受。就连抬腿都必须特别鞭策自己才能办到。他们的身体完全跟不上想疾驰到屋顶的想法。但还是非去不可。



元川有许多要赶去的理由。但是驱使他们行动的,却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所有理由混杂在一起所产生的一个相当模糊,但却无法抹灭的意志。



中岛说过要想死的人活,就跟要想活的人死一样。



真的是那样吗?元川这么想着。他并不打算说“死亡是最糟的结果”这类的漂亮话。但要人活下去跟要人去死,应该不一样才对。还是说那终究只是被常识束缚的第三者所擅自抱持的想法?那是想装饰自己而有的念头?单纯的自我满足?那样其实和擅自伤害她们的那些人一样?这种关心是多管闲事?行动只不过是满足自我欲望的手段,而他人只不过是用来达成这个目的的道具?



海棠馨曾用“小孩就是大人的玩具?”这句话表示至质疑。那自己现在只是想把她们当成玩具来玩弄吗?是想利用名为海棠馨和栀奈绪的人偶,在自己登场的人偶剧上,扮演廉价的英雄吗?



元川的脑袋空转着。越是努力思考,越是努力奔跑,元川的脑袋就越是和身体缺乏协调。



自己有许多这么做的理由。正因为这样,元川才无法整理好脑袋中的想法。就算询问自己奔跑的理由,也无法回答出任何答案。



元川脑中开始浮出和这个事件有关的各个人物。海棠馨、栀奈绪、中谷健太郎、中岛紫炳、市川、山本、山田……想推翻游戏桌的人,想实行自己所被赋予的工作的人、想守护自己尊严的人……。大家都走着各自的路……或是想要那么做。正因为这样,才会互相冲突。



就像分散在白纸上的数条线。只要持续延伸,迟早都会撞上其他线。如果每条线都有自我,如果每条线都过着各自的自我,那就不可能全部平行。一旦相撞,就有一方得要折断,然后消失吧。而留下来的,是较粗的一方。



但是不能这样就算了。不能只是这样就算了。



中谷说过。正因为这样,才要有我们在。



没错,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才会在这里奔跑。



答案总是简单的。这不是什么困难的道理。



元川他们跑过漆黑的走廊,踢开散落在地面的弹壳,踏过破碎的玻璃碎片,穿过防火门的内门,持续奔跑。



他们跑过漫长的走廊,越过数十段阶梯,跨过坏掉的黑色鹰见步枪,踏上通往屋顶的阶梯。



阶梯上有复数人的气息。他们似乎还在设法处理那扇铁门。赶上了。就紧接在元川心中如此确信之后,响起了巨大的金属声。随后是靴子的凌乱脚步声。



“不好!”



跑在前方的中谷从怀中掏出Government,拉动滑套。



在与海棠馨对峙,并遭到栀奈绪狙击时都一直维持放空的药室,现在里面已填入弹药。



为了拨开中岛的手,为了阻止突入班,中谷和元川奔上阶梯。







23:03



枪声。



不是我们的,属于别人的枪声。听到那声枪响从那扇铁门的方向传出,我不禁睁大眼睛,转头望向那边。



出现在铁门那里的,是黑色的盾牌。但是在盾牌之后却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那个叫中谷什么的刑警跟他的搭档。那两人不知为何开始和穿着战斗服的男人们开始怒声争执。



但随即便又响起辅助轮的滚动声,两面的盾牌与男人们毫不理会中谷他们,开始行动。



那些人缓缓地朝我们靠近。



可是一声怒吼阻止了那些人。接着那两名刑警丢开手中的枪,突然握起拳头,殴打那些身穿战斗服的男人。躲在盾后的男人们似乎不甘遭到殴打,也跟着丢下手中的枪,不断地挥拳、挥拳。



那些人在干什么啊?。他们就像傻瓜一样纠缠在一块儿。



就连奈绪也注意到这个情景,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在做什么?好像吵起来了呢。”



啊。奈绪接着发出这样的声音,然后小小地轻笑一声。



“所以我可以和馨像这样多相处一阵子了吗?”



奈绪说完,便露出略显哀伤的微笑,然后用双手抱住我。被她还握在手中的SP101握柄靠住的背部,感觉有些疼痛。



而我也用握着90TWO的手,用双手抱住奈绪。要拥抱奈绪,手中的枪实在有些凝事。



虽然很想干脆将枪放在一旁,和奈绪紧紧拥抱,但如果警察突然行动的话,可能会让我们无从抵抗,因此这让我害怕地无法这么做。



我们只是沉默地持续用力拥抱对方。像是被紧紧绑住的那种厌触,戚觉十分舒服。就算不死缠烂打,对方也不会跑到其他地方,并愿意爱着自己。那样的安心令我戚到高兴。



奈绪在我耳边低语。她的吐息让我耳朵有些发痒。



“只要和馨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好快喔。仔细一看,才发现时钟的针转得飞快,太阳就像抛出的球一样掉落,夜晚只有一眨眼那么长,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一年就像一天一样。……似乎稍不留神,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老太婆了。”



“如果真变成那样,我们就开间像遑屋的老奶奶那样的店吧。两个人在一起一定不会寂寞的。然后我们就像老奶奶一样,跟前来的顾客聊着以前遇过的事……”



我们互相在彼此耳边小声笑着。



“听起来好好喔。可是如果开了一间那样的店,时间或许会变得更快呢。可能稍不留神,就已经一百岁了。”



我们又笑了。



“我呢,全部都能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回想起和馨在一起的事情喔。我能说出我们做过这种事、还做过那种事。然后边回想边说那时候好高兴、好快乐……



馨,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晚,但是……馨,谢谢你给了我满满的回忆。你给了我许多幸福,多到足以让我把讨厌的事全部忘记,谢谢你。”



“那我也要对你说。谢谢你,奈绪。”



啊,真的是转眼就过去了。



感觉就像是要花上一辈子才能走完的路,我们一口气就跑到了尽头。



‘现在’实在太过快乐,就好像不小心一口就把美味的料理吞掉一样。虽然有些可惜,但因为太过好吃才会想一口吞掉。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感觉才只有转眼的工夫。



我们在鼻尖互相接触的距离注视着彼此,脸上不约而同地浮出笑容。这一定是最后的、奈绪的笑容。然后,奈绪有些害羞地咬了咬嘴唇。



“……那时候,幸好我鼓起勇气了。”



那时候?看见我疑惑的表情,奈绪便告诉我:“是停车场啦”。是我杀掉爸爸的,那个时候。



“我一开始想说馨会不会不喜欢,心里很害怕。但是在那之后,馨也对我那么做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我好高兴,就像要被融化一样。



……我好想回去告诉以前的自己喔。告诉那个没有勇气自杀,没有勇气离开家,只会躲在房间里害怕的自己,告诉自己很快就能见到一个那么美好、叫做馨的人。



告诉自己现在的难受,一定都是为了将来和她的相遇,所以,撑下去。因为只要和馨在一起,就能把讨厌的事全部忘记,就能幸福到不把那些当一回事……我想这么告诉自己。



我想那样的话,一定就不会再因为想到不安、寂寞、没有人可以信任,然后独自哭泣了。那时候每天都很可怕,每个见到的人都很恐怖,就连踏出每一步都让我感到畏惧。但如果知道那每一天都更接近和馨相遇的日子,能和遇见的人练习怎么和馨说话,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更接近馨……说不定,讨厌的事就会全部消失。



……就连真的难受到怎样都无法忍受的时候,只要想着馨、闭上眼睛,时间也会转眼就过去了。”



奈绪笑了。就像黄色花朵一样明朗,像白色花朵一样纯洁。



——那张笑容,让我心中想着一件事。



这个女孩……应该要有更多笑容才对。过去她一直抱着难受的记忆生活。现在应该……已经可以得到救赎才对。应该更加幸福才对。



神到底在干什么呢?



为什么都不让她幸福呢?



她应该要有那样的权力。所以……直到现在,我心中才突然涌现一个疑问。



在我们互相用枪口抵住彼此的瞬间,那时我没有任何犹豫。我认为那将是没有尽头的逃亡。我认为那么做,两人就能永远在一起。



可是,现在有个犹豫的自己。



我真的应该和她,就这样一起赴死吗……?



我可以死。我不愿被抓。我绝对不要和奈绪分开地活着。



可是……那是我的任性吗?不知道。我咽了一口口水。



“奈绪。”



我这么开口,然后稍微将奈绪推离我身边。



“……嗯?馨,你在想什么?……咦?不、不要!不要想奇怪的事!”



也许是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陷入不安的奈绪显得十分害怕,就像是不愿被人丢下般紧紧抓住我的制服。



“奈绪你要——”



“别这样。馨、求求你。我不要,我不想和馨分开。虽然我也不要被抓,但我更讨厌和馨分开,绝对不要!那样还不如去死!”



“可是,奈绪应该要更幸福才对。”



“很幸福呀,我很幸福呀!我可以抬头挺胸的说我和馨在一起的时候,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幸福!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呢!?馨讨厌和我在一起吗!?”



奈绪拼命恳求地呐喊着。奈绪的话让我不知所措,我原本认为这是为了她好,但却感觉这样反而伤害了她。就好像我对那些被我杀害的家伙们所做的事,现在我同样施加在奈绪身上……我产生了这种感觉。罪恶感和自我厌恶充满了我的内心。



“可是,奈绪你……但是……”



我无法将想法化成言语。无法顺利表现。我很想将心中的想法毫无保留地传达给她。但是,却无法彻底表达。究竟该使用什么样的词句,才能传达给她呢……?



……不对,根本没有必要化成言语。



我将手放开了90TWO的握柄,全心将奈绪拥入怀中。我使尽我所有力气。就算她会因此感到痛苦也无所谓,因为这个拥抱就是我现在的心情。我紧紧地拥着奈绪,就算手臂发麻也不放松。就算奈绪要我放手,我也不会放松力气。



“……因为、因为,馨你……明明跟我说好要两人永远在一起的……我不要。”



奈绪呻吟似地这么说完后,便开始放声哭了出来。奈绪的哭声撕裂着我的心。那令我难过到生不如死。我想对她说抱歉。



可是,现在该说的是其他的话。现在必须要传达的,不是那种东西。



“……不绪,你可以听我的任性吗?”



奈绪仍不停哭泣。她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就像是因摔跤而哭泣的小孩一样。



“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我已经很幸福了,非常幸福了……”



“我很贪心的……所以只是非常幸福还不够。所以我一定要奈绪幸福到说已经够了,说不想再幸福了,那样我才满意。”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比现在和馨在一起,会让我更加幸福的事了……”



或许世界上根本没什么神。就算有,那肯定也派不上用场。因为那种神一定只会像伤害奈绪的其他人一样,只会伤害她而已。



没有用的神。既然这样,我不会再依赖神了。不需要。没必要。



所以,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我开口说道:



“没问题的。我……会想办法的。”



咦?奈绪小声发出这样的声音。



“或许时间会很长,但在那之后,我会给你足以弥补那段时间、甚至还要更多的幸福!我会给你让全世界的人都嫉妒到想骂人的幸福!我向你保证!所以!”



我松开手。我将手放在紧紧抓住我的奈绪肩上,将她推开一小段距离,然后我从正面望着她那被泪水沾湿的双眼。



“所以……我希望你能等我。”



这是我说出的,有生以来首次的求婚。



奈绪的脸上满是泪水,边哭边回望我的眼睛。



承受她视线的我,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呢?是在笑吗?是在哭吗……我已经不清楚了。最重要的是现在我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什么表情。



过了一秒?还是两秒?过了一小时?还是一整晚?我就连那些都分不清地完全感觉不出时间。



只见奈绪轻轻低下头。她的眼泪不断滴落。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想看更多……看你露出更多笑容。想继续抱着你。并且,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爱你……所以……求求你。这样,不行吗?”



奈绪一直保持沉默。仿佛在思考什么似地紧闭着嘴,只有眼泪不断滴落。



然后在经过许久的沉默之后,奈绪总算开了口。



“……我可以要求……一件事吗?”



奈绪用着哭腔,鼻子一边吸着鼻水,一边这么说道。



“什么事?”



“……我是很贪心的喔?……如果馨没有一样幸福的话,如果馨不是这世界上第一幸福的话,如果馨没有幸福到全世界的人都会感到嫉妒的话……我会不高兴喔。”



奈绪抬起头。她勉强让哭泣的脸变成笑容,同样注视着我。



听着她的话语、看着她的脸,让我清楚明白自己正在笑。可是眼泪也一起从眼眶溢出。我好高兴、好快乐,感觉一切都美妙到极点。



“如果,馨愿意答应我这个要求……那我就等你。就算几年、就算几十年我都等。我会每天、每天都想着馨,然后思考见面时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然后一直等待你。怎么样?馨。你愿意答应我的要求吗?”



我感受到仿佛随时都要让我笑出来、随时都要让我哭出来的满心思绪。



我的脸上带着笑意。仿佛随时都要哭泣。我想低下头、想仰望天空、想看着奈绪、想将脸别向一旁……我擦去眼泪。



“……唔——该怎么办呢?这个要求好难呢。”



“要是办不到,那我也不会答应馨的要求喔。”



“只靠我一个人似乎办不到呢。奈绪……你愿意帮我吗?”



“嗯。”



“……你愿意让我幸福吗?”



“嗯!”



“那么,我就实现奈绪的心愿吧。”



“那么,我也答应馨的要求!”



奈绪将她的手放开了直到最后都还握在手中的SP101。我听见了金属落地声。



听到那个声音,我们一起放声笑了起来。



那是发自腹部深处,仿佛能将一切都用笑意驱走的大笑。



因为快乐、有趣、幸福……还有不舍。



然后,我们互相拥抱,大声地一起哭泣。



就像是不愿让对方分开,不愿与对方分离似地全力互拥。



我们在数名男人围绕,在数千人的目光下,在仿佛舞台灯光般来自空中的照明下。我们不断哭泣,互相说着爱你,用着仿佛要让对方肩膀受伤的力量,持续拥抱着彼此在世界上最喜欢、最爱的人。



真想干脆就这样一起融化,我们心中甚至产生这样的想法。



同时也将幸福的‘现在’,还有‘未来’拥在怀中——



4



元川与中谷踩着楼梯上楼,路上响着两人沉稳的脚步声。



一周前,他们曾满身大汗地跑上这段楼梯。现在能毫不费力轻松越过的十几公分的段差,当时感觉就像是高耸的墙壁。就算心里想着要继续前进、继续前进,但仿佛脚步随时会无法跟上,而让身子往前摔倒。



现在这里已经看不到弹壳。也没有硝烟或残留的催泪瓦斯气味。他们经过的走廊没有被打破的玻璃,防火门也没有被焊接固定。他们能不受任何阻碍地任意往来。



两人理所当然地走在其中。在目前仍处在封锁状态的学校内,没有学生们的身影。也没有鉴识人员,只有用来维持现场的少数制服警员站在各玄关前,校舍内十分安静。



或许就是这样,才会让两人产生格格不入的突兀感。



从窗户射进的阳光,仿佛像在让这栋建筑物得到净化似地,令所有物体显得格外耀眼,这种环境让元川有些难以适应。脚下的楼梯应该属于那些穿着制服的孩子,两个大男人走着这样的楼梯,总是让元川觉得这是某种玷污的行为。



实在难以想像一周前有大群经过武装的男人,只为了将两名少女逼到退无可退,而用皮靴靴底践踏的这个楼梯,现在就在元川他们脚下。



两人轻轻推开那因为被突入班用破门工具撬开,现在仍处于破损状态的铁门。



一望无际的蓝天。仿佛像是点缀般悠游在空中的纯白云朵。如果抬头观望,还能看见正像要烤焦两人皮肤的炎热太阳。这已经是夏季的光景。但是如同吐息般轻抚颈项的凉风,似乎还在怀念着春天。现在既不热也不冷,只有些微的暖意。但只要再过半月不到,这也将会变成连汗水都无法带走的热风吧。



“从这里看到的景色,要远比你待得那间病房要好多了。天气这么好,甚至让人想开车去兜风呢。”



中谷望着耸立在北边的翠绿山丘,说出这种有些自虐的话。他的爱车现在零件应该已被拆光,正在等待被机器压成废铁吧。



元川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半。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



两人坐在并排在屋顶的其中一张长椅上。痛死了。两人一起呻吟道。一周前受的伤,现在还没能痊愈。



两人从怀中取出各自的香烟。他们在明知这里是高中,并且在知道现在可能还有媒体在某处监视的情况下,开始吞云吐雾。



两人不发一语地抽了一阵子香烟。随着香烟缩短,太阳也开始灼烧两人的皮肤。在阴影底下算是相当舒适的天气,但若是处在直射日光下,则会感受到稍早的夏意。



“……也许该买一些凉的才对。”



看着衣襟浮现汗渍,小声这么说的中谷,元川笑了。因为他想到一周前,他们没有任何迟疑地跑向那两人身边,还毫不犹豫用枪口对准突入班,并在看见那些人无视自己继续前进后,两人甚至挥拳相向,而现在却是在暑意下没精打彩的模样。



“中谷学长。为什么那时候要那样赶去呢?到底怎么啦?那可是我看过你最帅的一次了。”



虽然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但元川却是直到现在才初次碰触有关那件事的话题。因为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自然将这个话题视为禁忌,当被其他人问到的时候,中谷也都会随便敷衍过去。



“我可是一直都很帅的。”



“如果你能捏着肚子上的赘肉说同样的话,那我就同意你的说法。”



两人边笑边回想一周前的事。中谷用Government的枪响,制止了想要冲到屋顶上的突入班……接着就演变成在媒体前上演的二对四互殴。结果在撼动社会的重大案件最后的最后,警方自家人互殴的光景被媒体以现场直播的方式传遍全国。



大概就是现在他们坐的这个地方吧。元川回想着。那是他们在打倒两名突入班的成员后,却被剩下的两人一口气撂倒、躺下的地方。在二对四的情况下击倒两人。在元川有只手不能用的状况下,这样的表现应该算相当好了。



“毕竟有人在眼前死去,是件令人讨厌的事嘛。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家伙,能救的话,我就会想救。每个人都是这样不是吗?”



“如果只是想的话,确实是没错,但如果被问到是否会实际去做,那就得看状况了。”



也是啦。中谷边扯了扯衣领,边这么应道。



“不过这次我不觉得有救到什么人。到最后,我们做的事真的有意义吗?”



“因为我们做的事,只是多拖了点时间而已。”



当共计六名警员上演的罕见互殴告一段落——也就是中谷和元川被人揍扁——的时候,海棠馨和栀奈绪都丢掉了手上的枪,拥抱着彼此。仿佛是在说与其有闲工夫握枪,还宁愿再多感受一点对方的存在一样紧紧地相拥着。



看着她们那个模样,让两人流着血的表情顿时傻眼,只能“咦?”地发出不解的声音,在一旁看着一切。



“毕竟这个无论是警察、媒体,所有人……全部都被牵扯在内的大骚动,从最初到最后,位在核心的都只是拥有四把枪的那两名少女。就算事件的契机是那名抢匪和警察,但最后让这一切开始、让这一切结束,或是选择让事情继续发展的始终都是那两人。”



在中谷的威吓射击后,所进行的不是说服或谈判,而是极为原始、无可救药的难看互殴。每个人都呈现混乱与焦躁,并且不甘挨打,最后在怒吼跟哀叫声此起彼落的状态下,一群人不断互殴起来。



然后等到回过神才发现事情全部结束了。



“在那件事里面,我们大概就像生鱼片的配菜,或是冰淇淋的甜个罢了。”



如果要说元川他们做了什么,那就只是多给了她们短短数分钟的说话时间而已。剩下就只是上演足以让电视台当成话题的毫不留情凶狠互殴,为这次事件增添一些叹息跟苦笑吧。



现在的元川已经明白,包含他们跑上那段阶梯时心中涌现的决心等等在内,到头来全部都只是在空转而已。



或许当时她们所真正需要的,并不是能代替她们将手拨开的另一只手,而只是能稍微喘息的时间吧。虽然就结果来说还算不错,但总是让他们难以释怀。



“甜筒可是很了不起的呢。外国的老歌里,有段歌词是这样说的:‘无论昨天的苦恼还是今天的眼泪,就像是干硬的甜筒。那并不是没有用的东西。因为那将稳稳支撑着明天的笑擎。记得是美国……不对,是英国吗?奇怪?还是澳洲……?”



“总之我知道是英语的曲子就是了。”



元川笑着说道。左手臂受了到现在都还没好的伤、遭遇生命危险、跑到快要死掉、互殴……结果变成了配角的甜筒。那种东西一个弄不好,就只会是人家连吃都不吃就丢掉的干硬圆锥而已。



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但那却是最适合自己跟中谷的角色。不知为何,元川心里有着这样的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像是敲门声的金属声响。转头一看,有名男子站在铁门前,是中岛紫炳。



“虽然我比说好的早到了五分钟,不过应该无所谓吧?”



中岛这么说完,却仍站在太阳晒不到的位置,伸手调整眼镜。他似乎没有走来这里的意思。或许是在提防媒体吧。



元川吸了一口还有些长的香烟,然后就直接丢进烟灰缸内。



“你把我们叫来这里,自己却躲在那里乘凉呀?”



他们接到中岛联络是昨天的事。处理案件时的部分行动,因为受中谷、元川的独断行为——他们事后才发现变成这样——就在因此遭到三个月停职处分的两人利用大量的闲暇时间,努力开拓新的用餐地点时……总之是在他们吃晚饭时,和上次一样突如其来地接到中岛打来的电话,要他们来学校一趟。



“虽然学校和时间是我指定的,但说想抽烟,所以要在屋顶等的人可是元川,也就是你喔。”



“是这样吗?”



以莫可奈何的态度耸肩的中岛,不知是否因为阳光照不到他站的那个位置的关系,他的微笑看起来似乎多了些疲惫。



虽然从那次事件之后,他们便没有再和中岛见过面,但是这相隔一周后的再会却意外地平凡。考虑到当时彼此的主张冲突,甚至演变成举枪相向的事实,光是在事后还能像以前一样交谈,都令人戚到不可思议。元川他们姑且不论,就连中岛也丝毫没有敌视他们的感觉。



“那么,你找我们这两个闲到不行的人有什么事?又要找我们合作吗?我可不干喔。”



中谷说完也跟着将剩下的滤嘴丢人烟灰缸。而中岛则用左手拇指轻轻搔了搔眉毛。



“山本被栀打坏的爱枪,事后处理很麻烦。包含瞄准镜在内,光是要赔偿毁坏物品的花费就可以买辆车了。不过能有机会经验实战,倒是让他们队长很高兴。”



“我们又没问那种事。”



“你们现在很闲吧?能请你们去拜访和这次事件有关的学生那里,去帮他们打打气吗?虽然没有严重到被退学,但再怎么说,这件事总是闹得很大。我希望能稍微让他们减轻一点精神负担。虽然对尾山小弟来说,也许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了。”



在从广播室扣留的摄影机内,从头到尾都是海棠馨跟栀奈绪两人强制不甘愿的广播社员协助她们的片段,但明显能看出那是照剧本演出的东西。那只不过是学生短剧。但是警察还是刻意选择不去拆穿,接受影片的说法。因为超乎必要的抓人,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至于操纵那架直升机的媒体关系人,警方则是毫不留情地以妨碍公务罪以书面申请法办。



“学校以要求学生冷静反省的用意,让他们停学了吗?……也好,反正也确实没事可做,我们会跑一趟的。”



听中谷这么说,中岛满意地点头。



“其实那件事只是顺便。正题才开始。你能帮我送这个吗?”



中岛话一说完,便将一个东西丢了过来。由于距离并不远,因此元川起身单手接住那东西。那是一个小型文件夹。打开一看,里面有个信封。



用扭曲字迹书写的收件人:是海棠馨。寄件人是栀奈绪。



“这是她拜托我的。内容没有经过检阅,没有任何人看过内容。”



“你要我把这个交给海棠吗?”



“没错。海棠跟栀不同,就像你们知道的,她因为脚伤得暂时待在医院。在附近有人监视的状态下,我不太方便出面。”



“在审判前让人送信?你可还真好说话。”



面对中谷有些不悦的语气,中岛只是哼地轻笑一声。那并不是往常的微笑,而像是在隐约夸示胜利,带有同情的笑容。



“我也是人。虽说是工作,但我还是对她们做了过份的事,所以做这件事也算表示我的歉意。既然事情已经结束,要继续对过去的事感到悔恨、难过,也只是徒增空虚罢了。所以我想赶快把帐算个干净,去专心处理下个工作。”



意思是他打算就这样让一切一笔勾消吗?做了那么过份的事,这似乎对中岛来说太过便宜了,但想到她们多半会很高兴,就让两人难以对中岛提出谴责。



“栀,她说了什么吗?”



“有关你们,她可是什么都没提到,不过说了什么吗……喔,她好像说过自己正在反省。但是并不后悔。她说的是虽然对自己做的坏事有所反省,但如果后悔的话,就等于把自己和海棠在一起的时间当成一种失败,因此绝对不会后悔。另外她还笑着说她从现在就迫不及待地在等着能和海棠再会的那天到来。大概就这样吧。”



不可思议的沉默。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过了一阵子,率先让沉重的嘴巴动起来的人是中谷。



“……她们,大概得关多久?”



“从事情的严重程度来看,应该会被回交地检,当成一般的刑事案件审判处理吧。可是应该也是有斟酌情状的余地,再考虑各种状况,就算事情转坏也是最高十五年以下。如果加上在精神面需接受治疗等条件,肯定能更早出狱。……在二十多岁的时候,那两人就能牵着手走在街上了。”



“会觉得太长,是因我对她们移入太多感情的关系吗?”



听元川自言自语般地这么一说,中岛摇了摇头。



“天晓得。这种事很难说。被害者、加害者,以及完全的第三者……根据观察的角度不同,看法会有很多变化。对被害者家属来说,她们就算被判死刑也都难以释怀吧。十年的惩役更是连安慰都谈不上。尤其光从她们所犯的罪来看,就算死刑都不奇怪,因此会更容易让人有那种想法吧。”



“可是对身为加害者的她们来说,也许太长了。况且她们很可能被分开送往不同监狱,因此那会是一段漫长、难过的时间吧。”



看来你真的是移入太多感情了。中岛这么笑着元川。



“做过的事就必须负起责任。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她们的行为都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因此得被要求对应的惩罚及更生。”



听了中岛的话,中谷哼了一声后,便让身子靠着椅背,仰望天空。元川跟着中谷的动作抬起头,然后看见云朵遮住太阳,刺眼的阳光悄悄消失。



“可是,原本我们应该是要保护像她们那种人才对的。”



“那与其说原本,还比较像是‘希望能有那种存在’的虚幻希望。



包含警察在内,无论政府、民间的各种组织,如果只看其美丽的理念,那么这个国家就根本不会发生犯罪,而是成为充满梦想、希望、与亲切的理想国度才对。但是实际并不是那样。每天都有人死亡、都有人哭泣,并且有人拿着枪。



有像我这样处理那类理想与现实间夹缝的人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据。”



处世不易呀。听到元川这句话,中岛点头应和。



“就算看起来甜蜜的东西,现实也不会那么甜蜜。等到尝过一口才会知道。因为人总是要等东西到了口中,才会知道个中滋味的。”



“我们都是把香草果实放进嘴里的猴子,是这个意思吗?”



“那是什么意思?”



中岛代为回答了元川向中谷问的问题。



“渡过干季的香草,虽然猴子会被果实的香气吸引来吃,但猴子还没把东西吞下肚,就会立刻把那原本就没有味道的玩意儿吐掉。因为香草终究只是香料罢了。香草的味道不但不甜,反而还会有苦味。也就是表面气味很好,但内容却没有味道。”



“或许正因为是这样的世界,人才会寻求其他所爱之人吧。为了至少让自己能渡过甜蜜的时间。并且也稍微让世界能感觉甜蜜一点。”



遮住阳光的云朵被风吹开,强烈的日光笼罩着放眼所及的光景。笼罩着矮小的房屋、医院、翠绿的群山,以及没有学生的学校。



光是只看这样的风景,实在让人难以想像这是个只有表面气味,但内容没有味道的世界。



“……中谷学长,你真是肉麻到不行。杀人级的肉麻。你想害死我吗?”



“少啰唆!别看我这样,我可也是浪漫主义者呢。”



听着他们对话的中岛小声笑了一下。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因为不知谁的关系,我现在的计划一团乱,损失也变大了。因为责任问题,可能还会有一、两个大人物得下台负责。真是忙翻了。”



“那可还真令人同情呢。你去努力吧。”



已经转身的中岛,只是轻轻举起单手来回应元川这句话。接着中岛直接走下楼梯,仿佛像是融入背景中地不见踪影。



元川再次坐回长椅,两人又继续开始抽烟。这是因为立刻离开似乎就得和中岛一起在校舍中走一段路,这让两人有些却步。



元川看着夹在文件夹内的信封。或许是因为食指不能用的关系,字迹看来很丑。但是,却是能让人感受到写的人想尽量细心,并付出许多努力才写出的文字。



凄惨的复仇剧不知不觉变成了搏命的逃亡剧。而在那之后,则是恋情难以如愿的孤独时间。那么,再之后的又是什么呢?



阖上文件夹的元川,不禁在心里为她们祈求。至少……至少在最后,会是让她们充满笑容的喜剧吧。



“不过,只带中岛准备的礼物去探病也没什么意思呢。买点东西去吧。……那个粉红色的香烟,是叫什么来着?”



“应该是叫‘玫瑰’吧。可是我们送未成年女生那种东西没问题吗?”



“反正我们正在停职,管他的。”



看元川嘴角浮现笑意,中谷便朝天空吐出烟雾。



“天气还挺热的,干脆去买个冰淇淋吃吧。其实是我现在想吃。”



“嗯,也对。我也想吃。”



最好来个特别甜的。中谷笑着说道。



后记



各位好,我是朝浦。一如往常,后记可能只有两页,因此要尽量长话短说。



那是发生在某一天的事。我的手机响起,接起来一听,竟然是“臭小子……我宰了你喔”这样突如其来的杀人预告。紧接着是无数叫骂。同时我还听到“哇哈哈!”这样充满做作的笑声。这真会让人联想是不是某种恶魔仪式呢,我说真的。感觉就像是再过数秒,说不定就会有恶魔降临的诡异。我甚至还认为,可能已经有头之类的部分冒出来了。只是让我有些在意的,是那阵笑声听起来像编辑长,而负责吟诵咒语的声音则有点像是我的责任编辑——嗯,是编辑部打来的。



要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如恶梦般的状况,原因就是因为原稿,而且状况不是很好。总而言之,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我把你封进水泥块里,丢进东京湾喔!”



当咒语终于来到连具体手段都揭晓的阶段时,害怕的我虽然就像是被选为祭品的少女一样开口求饶,但电话那头仍然是无法平息愤怒的责任编辑,还有不知究竟什么原因,一直在笑的编辑长。真是不折不扣的绝世魔境。就在我以为邪神差不多要降临时,我的手机电池正巧没电。我奇迹似地从恶魔仪式生还了。我感谢上帝。但是在我念出阿们之前,传真机却先有动作。不出所料,是责任编辑写下的几个大字……别想逃。真不愧是在集英社入社面试测验时靠着将所有时间都拿来聊赛马话题的绝技而赢得内定席位的男人,有时常识是不管用的。



总而言之有一大部分被要求重写,之后才总算演变成现在的模样。至于大纲迟迟无法确定而一直平白浪费时间,还有不断改写错字、漏字的不光彩(应该是)世界记录等各种问题,就等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只是我一直很在意那时候编辑长到底在笑什么呢?是什么东西那么好笑吗……这件事我直到现在还搞不懂。



那么,差不多该是致谢的时候了。在工作堆积如山时,仍为这部作品画了美丽插图的高山老师、曾我部老师。我已经把你们当神看待了。以温柔亲切的责任编辑为首,许多为我感到莫大困扰的各位集英社相关人士,我会从北海道送上我的谢意。可能是莴苣之类的。



另外还有在撰写本作时协助我的各位朋友,尤其是大喊:“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写原稿!”这样像是在走死亡路线般帮助我的藤田先生,还有现在正阅读这篇文章的各位读者,非常感谢各位这次的支持。



那么,在祈求有下次有缘再见的同时,在此先行道别吧。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