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治愈了罪人的心(2 / 2)
“鲁迪……”
博士用沉痛的表情喊出复仇者的名字,瞬间——他那纤细的身体受到冲击浮了起来,就这样穿过塞丽姆身旁撞到了那颗生长在山林中的大树上。
“喀哈……”
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鲁迪,一瞬间将手插入博士的下颚,以喉轮攻(注:相扑中的一种招数,端住对手的下颚推出去或推倒)的姿势将其推向深处的树上。
——看不见。
刚才,对塞丽姆所做的动作还能用眼睛追上。但是,现在的动作却让人无暇理解。恐怕之前只是为了看自己的反应,才特意用眼睛能追上的速度来袭击塞丽姆的。
博士如此分析,此时他的身体已被鲁迪的手刀斜肩切开,
“……!”
恢复冷静的鲁迪用清醒的目光吐出了冷酷的声音。
“你就在那里看着吧”
在不知这话是否说完之际,这回博士的身体遭到了连续的撕裂。鲁迪用他那如鞭子般的双臂轮流打向他的身体。
նննննն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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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机械般定时袭来的斩击,残酷地打穿了博士的身体。
如同被子弹从旁打中,残留着稚气的博士的身体被一次次消去血肉,期间钝痛与激痛贯穿了少年的脊髓。
如果使用装配在铠甲中的银剑,大概会让他受到更致命的损伤吧。
鲁迪尽管知道这点,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体味着用自己的手破坏那副肉体的感触。
博士的肉被一次次切下,与此同时又以可怕的速度反复再生。
少年的身体被以斩击的姿势钉到树干上,甚至无法向前倒去。
“你就在那里钉着好好看吧。首先是……要让这帮人发出临终的惨叫、求饶的声音,以及对你的怨恨之言……!因为如果没有你的话,他们就不用死在这里了!”
面对这副突然展现出的地狱图,周围的人们一时忘了要动,不过他们很快便回过神来,一个个朝着敌人奔去。
鲁迪没有回头,就能感觉到迫近身后的气息。
——这个气息,是那个女的吗。……正好。就先砍了这女人的头吧。
切割着博士的手一时间停了下来,他开始将意识集中在迫近身后的菲瑞特。
在连续袭来的刺痛中,博士发觉鲁迪似乎打算要做什么——便喊:
“……!住手!”
看着博士那露出悲痛表情的脸,鲁迪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啊啊,就是这个。我终于看到了这个表情。
自己多年来追求的东西就在眼前。那是满含悲伤与焦躁的、心痛的叫喊。
但是,鲁迪的动作没有停。
——悲伤之后——我要给予他绝望。
他那气势确实是要砍下对方的头,鲁迪回身使出一记手刀打向菲瑞特,但就在这时————夺去一切的激痛,袭向了复仇者的身体。
——!?
鲁迪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直,他保持着回身的姿势,像被一双巨大的手拧过一般,倒在了山道上。
“诶……?”
这让菲瑞特也扑了个空,她不由得停下来,看向那倒在眼皮底下的青年。
青年的身体仿佛过电般激烈痉挛着,他翻着白眼,表情苦闷,不断发出呻吟。
“鲁迪……?”
看到鲁迪突然变得痛苦起来,博士呆呆地出声叫道。
而回答他的,只有在白眼摇晃的间隙偶尔闪现的、充满怨恨的锐利目光。
——吵死了!不要叫我的名字!你是想要怜悯我吗……!
钝痛与刺痛以电流般的速度在体内窜动。鲁迪忍受着让人昏厥的疼痛,靠着对迪奥的愤怒拼命维持住意识。
——可恶……可恶……!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开始了……!
而另一方面,周围的吸血鬼们正不解地面面相觑——而血气方刚的人狼一行则站到了菲瑞特面前,将不断扭动着身体的鲁迪围了起来。
“虽然搞不懂,总之再给他来上最后一击吧”
“别杀他。……不过,最好还是先打断他的手脚……”
人狼们讨论着要如何处理眼前的青年,博士听了不由得喊道:
“啊,等、等等……”
“什么啊博士。竟然发出了这种符合外貌的声音。平时的那些老头话都上哪去了?”
虽然人狼们对博士的变化微微有所指摘,但他们不等他回答,便径自讨论起对眼前青年的处置来。
“……好啦,我们知道,这家伙对博士那样似乎有理由。但他要杀塞丽姆小姐,还对迈克尔和菲瑞特小姐出了手,这些也是事实啊”
这时,远处那个被打折了手腕的人狼发出一声呻吟“喂,那我呢?”,不过蓝发人狼没理他,转而对当事人的吸血鬼少女说道:
“……菲瑞特小姐,怎么办?”
“我的意见不变。从岛上消失,如果能不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那就行了”
她真的怀有杀意。即使想要抑制,即使嘴上说着什么,但从心里溢出的杀意却无法停止。但是,这时她想起了迈克尔的脸,于是不断涌出的杀意便一个个消散了。
——……真是的。
菲瑞特发现自己心中确实装着迈克尔,于是放弃般地大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痛苦起来呢?”
“谁知道了……会不会是没吃早饭呢?”
“说起来,结果那家伙算是怎么回事啊?”“无论如何,我们得救了”“运气真好”“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诶……?就是说这种状况是因为我们的实力咯?”“我们很厉害啊?”“呵呵呵……不战而胜。这是吸血新荫流的兵法”“真绕口!”“啊痛痛痛……。喂,在我被打飞时都发生了什么?”
紧张感=0的食客们,依旧热闹地进行着这些白痴对话。
“算了,无论如何这样金库里的钱……”
总结的话才说了一半,突然有道黑影从男人眼前掠过。
“?”
正纳闷时,又有两道影飞了过去。
“诶?蝙蝠?是谁变身了吗?”
或者说,是野生蝙蝠?然后蝙蝠的数量渐渐增加,并开始在鲁迪的周围飞舞,仿佛是为了扰乱人狼们。
“怎么回事?”
人狼们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于是他们与鲁迪间便产生了一点空隙。接着——蝙蝠群立即聚集于此,生成了一道人影。
“……什么人?”
在菲瑞特发问的同时,人影裹上了颜色和衣物,已经完全变成了吸血鬼的模样,并对她轻施一礼。
“哎呀哎呀。突然来访实在失礼。鄙人是梅尔希路姆·赫尔佐格。您养父的老友,同时也是您亲生父母的管理人”
“诶……?”
前半句话还能理解,可后半句的意思却让人听不懂。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其中的含义还是渐渐显露了出来,于是菲瑞特的脸上迅速失去了光彩。
“不过,这里似乎也有认识我的人在”
“梅尔希路姆……大人”
巴尔那具幻化出的身体直冒冷汗,他从自己的创造者身上移开了视线。小丑娘明显露出不快,食客们也缩起身子,躲到人狼后面。梅尔希路姆没有看他们,他以淡然的动作拖起了鲁迪的身体。
“哎呀哎呀……我应该说过了,一个人时不能使出全力”
他淡淡地说道,随即用手按住不断呻吟的鲁迪的嘴角,从怀中取出注射针,扎进了他的后脑勺。
“激痛马上就会消失了。调整呼吸。真是的……我可不记得曾允许你脱下铠甲了”
梅尔希路姆一边嘟哝一边环视周围,这时他看到了那个滚在山道尽头的头盔。
“原来如此。是被硬脱下来的啊。那就没办法了”
梅尔希路姆进一步环顾四周,然后他突然看向山道深处,接着无奈地说出一句:
“……真慢,吉格蒙特”
那多半是自言自语。人狼们心想可能是援军来了,于是慌忙警戒起周围——然后他们发现了包围自己的异常。
刚才从城堡传来的欢声,听不到了。虽然还能听到从会场方向传来的音乐与歌声,但唯独人群的喧嚷完全消失了。
下一刻——他们在山道上方,看到了一股巨浪。
那仿佛是从远处涌来的海啸——这股伴着杀气的浪潮,正慢慢地走下山道。
菲瑞特有所察觉,她凝视着黑暗,然后发现了浪潮的真面目。
那股浪潮——正是默默地走下来的、由成千上万人所构成的集团。
“什……!?”
看着发出惊叫的菲瑞特,梅尔希路姆如同解说般地喃喃说道:
“为了不引起混乱,我就来告诉你们吧。这是我们的同伴,吉格蒙特·吉普利斯的能力。怎么说呢,就跟普通的吸血鬼的‘支配’一样。……只不过,那家伙通过空气感染,甚至可以做到同时支配十万人……”
话说到后面就变成唠唠叨叨的自言自语了,菲瑞特不理会那样的梅尔希路姆,她只考虑着话中的含义,同时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与恐惧。
一般来说,吸血鬼是不可能通过空气进行感染的,但在看到那从远方不断接近的人类集团后,任何人都不得不相信了。结果就摆在那里呢。
“我们已经将岛上八层左右的人类都聚集到了这里。之所以没全聚过来,是因为像发电站的作业员这类的人要是离岗,可能会给善后工作带来麻烦”
听了这话,菲瑞特想起了一个人。
——那么,在医院里的迈克尔……?
惦记着留在医院里的人类少年,她一下子失去了冷静。菲瑞特逼近梅尔希路姆,揪起他的衣领,焦躁地质问道:
“……目的何在?”
“目的?你是指‘组织’的目的呢?还是我个人的?至少卡鲁基米尔的真正目的,就只是要让格哈德不快而已”
对方一脸从容地说出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名字,对此菲瑞特感到非常焦躁。
但是,在这期间,人们依旧慢慢地向山道走来。
然后——食客们正要向下跑,却发现山麓那边也有人类集团在逼近。
“喂、喂。总觉得很不妙耶?”
“虽然可以变成蝙蝠逃跑,但逃跑后……要怎么办啊?”
“说起来,菲瑞特和塞丽姆不能蝙蝠化吧?”
尽管食客们焦躁不已,但人潮依旧缓缓逼近。人们虽然不说话,但这反而更可怕,不断压迫着菲瑞特他们。
就像沙漏一样。就像以慢动作迫近的雪崩一样。就像慢慢游在黑暗中的食人鲨鱼群——人、人迫近而来。人、人、人、人之“群”——
当这无言的浪潮迫近至一百米处时,菲瑞特从梅尔希路姆的胸前放开了手。然后,她完全抹压抑住自己的感情,为了进行交易而说道:
“你,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竟然伤害毫无关系的岛民……而且,竟然还做出了这么卑鄙的行为!”
她想起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迈克尔。同时,想到他会被不曾见过的吸血鬼支配,被当做人质对待……或者——那曾守护过自己的拳头如今却向自己袭来,当脑中划过这般景象时,她感到一阵恶寒,尖叫了起来。
对于这个被强行抛来的质问,梅尔希路姆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如果是说我个人的目的的话,一个是来取回被夺走的东西。这件事和你没有直接关系。然后,另一个就是……嗯?”
他正要说第二个目的时,山道上却再次发生了和刚才相同的现象。
一只蝙蝠从梅尔希路姆眼前飞过——奇怪的杂音自上方急速下降。
然后,黑云完全包围了梅尔希路姆的周围,并完全遮蔽了山道上亮着的灯。激烈的振翼声包围了整个山道,比夜还深的黑暗来到了梅尔希路姆周围。
黑暗的正体一目了然。那正是他的惯用伎俩——填满了空间的大量蝙蝠。
——而且……比我的蝙蝠还多……!?
在蝙蝠的黑暗中,人群一时也停止了行进。
在满是人类和蝙蝠的山道上——梅尔希路姆的眼睛,于视野的缝隙捕捉到一件异常的东西。
那是在地面上突然张开口的、长着狼一般獠牙的巨大洞穴。
“什……么……?”
虽然他想要仔细确认,但是蝙蝠群却不让他看得更远。
“可恶……!”
他好容易把蝙蝠都挥走了,但这时地面上开的那个穴已经消失了,蝙蝠群伺机而动,一一落向地面,如同被吸入般融进土中。
然后,黑暗散去,夜道再次被路灯照亮——
“……!?”
山道上只剩下在黑暗中摇晃的树木、迫近的人潮,以及在他身后渐渐停止呻吟的鲁迪。菲瑞特、巴尔、小丑娘、人狼以及其他吸血鬼——都如同溶化在蝙蝠群中一般,完全从那里消失了。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从身后传来的女声仿佛是在重复自己的疑问。梅尔希路姆甚至没有回头。他知道那穿过人群从后追来的人就是特蕾吉娅。
“好慢啊,特蕾吉娅”
无视梅尔希路姆的抱怨,特蕾吉娅轻轻地抱起青梅竹马的身体,用焦躁的声音喊道:
“鲁迪!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随便就……!脱下铠甲使出全力会怎样,你也是知道的吧!”
那道声音似乎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鲁迪慢慢睁开眼,调整自己的呼吸。
“迪奥……他。迪奥那家伙……去哪了……?我的身体怎样都好……但是……那家伙,如果不让那家伙痛苦的话,如果不使他绝望的话……”
鲁迪困难地说道,即便在微暗中特蕾吉娅也清楚地看出了他身体的异常。四肢上的血管都浮现出来,眼白完全变成了浑浊的黄色。皮肤各处都有细小的龟裂不断延伸,血管似乎已丧失了机能,没有出血的伤痕被染上了紫色。
虽然这种状况明显很异常,但梅尔希路姆对此却并没有什么感慨。即便是特蕾吉娅和鲁迪本人,显然也是知道其中的缘由。
“别做……别做傻事啊,鲁迪。你要是一个人先走了……。万一,你和迪奥互刺时死掉——我就没有活下去的目标了啊”
特蕾吉娅紧紧抱住鲁迪的身体,以痛心的表情说道:
“不要忘了。从那天起……我和你,只能跋涉同样的命运……”
“感动的话语就说到这吧。……特蕾吉娅。这附近除我之外的吸血鬼的气息现在都怎么样了?”
梅尔希路姆面无表情地问道,特蕾吉娅轻轻点头做出回答。鲁迪也好像是完全消去了疼痛般,被拉着手站了起来。
“刚才,有一股惊人的强大气息在山道上扩散……如今它已缩成了一点,正在和其他的气息一同移动”
“是吗,知道正确方向吗?”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后,梅尔希路姆的眼中瞬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诶……?他、他们正在地下……移动”
——这里是……?
黑暗中,菲瑞特看向周围的状况。
在完全的黑暗之中,从周围传来了几个人的吵闹声。
“喂,这是哪啊”“发生了什么事?”“蝙蝠突然……”“话说,那之后感觉,地面上好像开了一洞?”“啊—、我、好像有印象……”“掉进洞穴里了,对,好像是掉进了那里”“菲瑞特小姐,没事吧!”“塞丽姆、塞丽姆,在哪!?”“我、我在这,我没事!”“咿呀呀。好黑好可怕,这种地方,如果不是只和博德大人一起就觉得好讨厌”“在这种状况下,会让人想道色色的事呢”“闭嘴”
菲瑞特也嘟哝了句“我没事”,然后便重新观察起周围状况。
虽然漆黑一片,但从声音传播的方式来看,这里似乎并非如此狭窄。也能感觉出墙壁是土质的,不过只有一个点能够确定。
——这个空间,在移动。
察觉到这点时——从黑暗的一部分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抱歉……因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先把熟人拉了进来……”
“哥……哥哥!?”
发现那语带歉意的声音正是来自雷利克,以菲瑞特为首,身处黑暗中的人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么,这个空间——
“啊,这里是地面之中。我将地面的一部分进行‘雾化’制造出了这个空间”
雷利克一派轻松地说出了了不得的事情,对此菲瑞特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当吸血鬼变身成雾和蝙蝠时,有能力者能连同穿戴在身的衣物和小道具一起变化。变化的物体也被视为己身的一部分,以灵魂之力让其变化。而雷利克的那种力量天生便出类拔萃,完全解放时更是惊人,甚至能将自己的力量遍及整个格洛瓦斯岛,还曾险些将全岛大地化为雾气和蝙蝠。
“力量的使用基本也已经习惯了。虽然我觉得使用方法之类的还不太行……”
按照自己的想法操纵岩盘,如同电梯一样载着大家前行。这只能认为是神或恶魔的行径,但却没有人怀疑那份力量。
下一刻——黑暗中突然射入一道亮光,视野迅速开阔起来——他们被抛进一个广阔的空间,一个接一个地掉到了带有湿气的坚固地面上。
“啊啊,对不起。我好像看错高度了……!”
“可恶,刚夸你两句,就变成这种态度了吗!”
食客中的一人一边摸着被撞到的后腰,一边环视周围——
他看到了坚固石壁和沿其排列的大量银制甲胄。
“哎呀、这里……”
“这里是城堡的地下仓库”
塞丽姆回答了巴尔的问题,于是周围的人们也清楚了自己的所在地。
“总之,去钟乳洞吧。待在这里的话可能会被人群发现”
雷利克说完,便在大铠甲面前念起某种咒语,让这些门卫让路。
然后,大铠甲自行动了起来,将身体移向旁边,为大家打开了道路。
“……途中,我想听听大致情况……。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件事要问”
雷利克一路走来,为了安抚大家,一直用着明朗的声调说话,但此刻他却在来到这里后首次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你们有没有看到……希尔达?”
只剩下市长了。
“人”群突然闭上嘴,不再向台上的歌手欢呼,纷纷离开会场,如同那些被哈梅伦的笛声诱导的孩子。
许多来宾突然起身从阳台上跳下,拖着可能崴到的脚走了。
歌唱到一半的男女组合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们没有停,仍继续歌唱。似乎想要用自己的歌声留住离去的观众,他们唱得更加动情了。
——他们也是吸血鬼吗。了不起的职业精神……我大概记得他们的名字。
市长一边品味着他听不懂的高妙歌声,一边从阳台上跳下。他咯地转过头,懒洋洋地看着人潮的大移动。
人潮化为巨浪,好像是能覆盖整座城池的巨大变形虫。
那群人在移动。
即便只是经过,也能给各种事物带来多方面影响。
要是这个巨大能量体有了破坏意识,那它就会战胜一切。
——已经行动了吗。
他们到底要去哪,博德现在还无从所知。
——这可不好玩。
此刻完全没有自己该做的事。之后他要怎么圆滑地进行善后呢。预测着种种状况,并在脑内模拟,这时——
“喂,市长先生”
突然出现了向博德搭话的人。
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十有八九是吸血鬼。
而且——此人他还见过。
但他一点也不了解对方,此人便是这样的对手。
“初次见面。我叫罗娅”
她正是黄昏时在子爵的接待室里同自己插身而过的吸血鬼少女,从刚才起她就一直混在广场的群众中。
对于罗娅这个名字,他觉得说是哪国人都行。博德试图打探少女接近自己的目的。
然而——在他开口前,少女已经淡淡地道出了“目的”。
“能不能……做个交易?”
巴尔修泰因城地下 研究室
‘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知道无人能回答,但教授还是忍不住要问。
为了找到博士,她一直紧盯着监视器,而现在上面却显示出了明显的异常。
虽说是祭典的正式演出,而且还是第一夜——但城堡中庭的摄像机却几乎没有拍到任何人影。
为了找出原因,教授轮流检查了所有监视器——然后没过多久,一台拍摄到人影的监视器,让她凝聚了全部精神。
那上面拍的,是城堡仓库的入口。
在通往地下的楼梯附近,摄像机被安装在守门的铠甲上。
在摄像机所拍到的影像中,许多人乱作一团——而且谁都看得出来,那些正是教授的熟人。
小丑娘、塞丽姆、巴尔、雷利克、菲瑞特还有——
‘那是……’
因为衣服变成了红色,教授一时没认出来。但当他从摄像机前经过时,那一瞬间拍到了他的脸——此人正是在几个小时前从教授眼前消失的少年。
‘……博士!’
如同看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教授满心欢喜——她就这样穿着大褂跑出了研究室。不过虽说是穿,其实也就像平时那样披着白衣而已——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在她胳膊上还用磁铁贴着一对年轻男女的照片。
她甚至不知道——那张照片会给一个男人带来悲剧。
地下仓库
“说到这座城堡的地下,能想到的就只有从这里进入的钟乳洞了”
梅尔希路姆环视着位于城堡地下一层的仓库,如此断言道。
那之后,他虽然带着人群来到城堡,但是特蕾吉娅说吸血鬼们的气息已经深入至地下,于是梅尔希路姆便毫不犹豫地来到了这个地下仓库。
为了慎重起见,他让人群包围城堡,所以此刻在这里的只有梅尔希路姆和两名“食鬼人”。以及,已经缩减至十人左右的吉格蒙特的“叶片”们。
“这里就是通往洞穴的入口吗?……您知道得可真清楚”
“哼……。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小时候常来这里玩”
梅尔希路姆淡淡地回答了特蕾吉娅的问题,然后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
“我以为女仆们会来妨碍……没想到这么安静,真让人不舒服”
尽管觉得可疑,但梅尔希路姆仍就平静地走向地下道入口,然后将目光转向挡在那里的大铠甲。
“……嘛,不过以前可没有这玩意”
大概是找不到别的路了。虽然应该有办法挪开这副铠甲,不过最快速的还是破坏掉它继续前进。如此一想,梅尔希路姆正要向两名“食鬼人”下破坏令——这时大铠甲却突然发出吱嘎一声,自动给他们让开了路。
“什么?”
这副比鲁迪的铠甲还大了一倍的巨铠竟然动了,一行人感到非常惊讶,他们由下至上看去——发现,他在那里。
理所当然地置身于此,红色飞沫在空中写道:
【这副大铠甲是最近刚设置的。……要是被你们弄坏可不好。我来带路吧】
“格哈德”
梅尔希路姆露出些许意外的表情,嘟哝道。但与之相对,特蕾吉娅和鲁迪在看到那血液写出文字后,却一脸混乱地看向梅尔希路姆。注意到两人请求说明的样子,他叹了口气,道:
“哎呀哎呀,如此说来我一直没空说明……。他是这座城堡的城主,同时也是岛上吸血鬼的领袖,他叫格哈德·冯·巴尔修泰因。是我的老盟友”
——巴尔修泰因?
鲁迪听到这名字后表情明显扭曲了起来。若是平时,他一定会就此发动攻击,但梅尔希路姆称对方是盟友——这让鲁迪不知所措,只能咬牙瞪视着那个摇摇晃晃的红色物体。
【嗯,我也有事要去地下。就顺道带你们一起去处刑场吧】
“根本用不着你带路,我记得这里只有一条道……算了。随便吧”
梅尔希路姆苦笑着跟进,见此,特蕾吉娅惊叫道:
“诶……?梅尔希路姆大人,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吗?不会有什么陷阱——”
“闭嘴,特蕾吉娅”
不等她把话说完,梅尔希路姆就以沉重的声音予以否定。他眼中满含怒气,但那不同于对闲音的憎恨。接着他为了告诫二人,继续说道:
“你们,是要怀疑我的盟友吗?”
钟乳洞 处刑场遗址
“那么……这全是……因为博士的缘故吗?”
对于巴尔认真地说出的话,博士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前往地下处刑场的路上,博士坦白了自己过去所犯下的全部罪行。
自己曾杀死了数千人类。只因为沉进在愉悦中,便背叛了那两个孩子,夺走了他们重要的家人和朋友。
然后,他们作为复仇者来到这座岛上。这便是今次事件的一部分。
“怎么会……太过分了!这么说来,不就是因为博士的缘故我们才被卷进来的吗!”
西瓜所喊的话也算是理所当然,但那些吃闲饭的吸血鬼们还是过来劝他:
“喂喂。冷静点巴尔。所以——所以才会那样,博士为了不将我们卷入,于是便假装成坏人的样子?”
“博士正是为了不让我们卷进来,才在那家伙面前装出要与我们为敌的样子。之后,他会诱使那个穿着奇怪铠甲的家伙离开这座岛……就是这样”
“嘛,王道的展开”“这里就看在博士一片好心的份上原谅他吧”“那什么,如果觉得博士是坏人的话,就把金库的密码和钥匙给我们————”
对话又变成了平常那样,这时巴尔大声喊道:
“大家都闭嘴!”
从少年身姿的巴尔身上展现出无法想象的凶猛气势,这让食客们都一下子缩紧身体。
“结果,博士还不是把大家都卷进来了!迈克尔……迈克尔受了重伤,连塞丽姆刚才都差点死掉!?”
听到迈克尔的名字,菲瑞特悄悄别开眼睛。她虽然一直默默地听着博士的告白,但她的表情却让人读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自己的恩人迈克尔和渐渐开始有了好感的塞丽姆。他们两个是巴尔在岛上少数能够信任的人,如今却都被卷进了博士曾经所犯下的罪过中。这样一想,巴尔就没法轻易消气。
只身承受那份怒气的博士没有辩解,只是垂着头嘟哝了一句:
“……对不起。这次的事情……全都怨我……”
“一句话能顶……”
“好啦!……请不要再说了,巴尔先生”
拉着巴尔衣摆阻止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塞丽姆。
“就算塞丽姆没事……”
“那么……要怎么做巴尔先生才能满意呢……?”
少女那从眼镜之后凝视而来的双眼让巴尔一时产生了畏怯。再次被这样问过后,他发现即使在这里打了博士也不会解决任何事情,……至少,博士为了救他们而扮演坏人也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扮演坏人?但是……他原本真的是坏人吧?
这样想着巴尔望向博士,这时小丑娘来对博士发问:
“那么那么博士……刚才你说教授是破烂东西……这也是在说谎咯?”
“……是啊。对我来说,教授是最重要的……”
没等他说完,小丑娘便啪地一拍博士后背。
“是吗!那么,原谅你啦!”
“……谢谢。皮利耶”
只看博士这样和人交谈,完全想不到他曾是虐杀过许多人的人。
那么,为什么现在不是坏人了呢?在曾杀过数百数千人的少年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总之,要责备他或许也该等到弄清这点之后再说。
在巴尔整理心情的时候,他感到涌起的怒火正渐渐平息,他一边叹气一边对塞丽姆和博士道:
“我知道了。对不起,博士。总之,现在必须设法对付那个男的和梅尔希路姆大人”
听了巴尔的话,塞丽姆露出安心的笑容,接着她对博士说:
“博士也请……不要再说自己是坏人了。纵使真的做了不能原谅的事……也请不要再逼自己。罪孽的深重……不是由自己来计算的。……在处刑场中……请不要制造罪孽……”
平时认生且畏缩的少女难得会这样阐述自己的见解。博士、巴尔,甚至连雷利克和菲瑞特都认真地听取了少女的长篇大论,没有打断她。
遥望远方——少女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小声做了最后总结。
“因为……这里,只该有惩罚”
——什么意思。
巴尔很在意少女最后的话。居住在这个处刑场上的少女,是想着什么而保住了自我的?对博士……还有自己,她为什么能那么——
“为什么,为什么塞丽姆能那么——”
能那么相信他人呢。
话问道一半,突然被一道银光打断。
“!?”
袭至巴尔眼前的银茅尖——雷利克一手截断。
雷利克用锐利的目光看着由处刑场通向地上的入口——在那里,站着一个女子,手里正握银鞭的另一端。
“……谁?”
“嘿……竟能在刚才那种时候阻止我……”
没有回答雷利克的问题,女子——特蕾吉娅只发出了钦佩的声音。然后,她微微露出笑容——下一刻便以最低限度的动作强行拉回了鞭子。
“!?”
这股超出想象的力道打乱了雷利克的注意力,他不由得放开了紧握的茅尖。
特蕾吉娅将鞭子完全收回手里,然后就这样将视线投向了某一点。
她笔直地看向自己曾与鲁迪一同遇到、夺走了他们的家人与城市的银发吸血鬼——迪奥德西乌斯·M·巴尔修泰因。
“好久不见了。迪奥”
“特蕾吉娅……!”
博士发出惊呼的同时,处刑场中又接连出现了其他闯入者。
“迪奥……”
鲁迪用满含憎恶的声音嘟哝道,以他为首接着又出现了变回人类模样的梅尔希路姆,还有可能是被吸血鬼支配了的十余名岛民和观光客。
“……是‘食鬼人’追寻气息找到的吗?我还以为要让全员出动呢……”
雷利克虽然还不知道吉格蒙特这号人,但从群众的样子也能大致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
雷利克想到一名少女,难到她也在山道上的群众中?如此他不觉感到一阵心焦。
然而,他的想象却以最坏的形式得到了证实。
“雷利克”
突然传来了那熟悉的声音——在从后面出现的十名人类身后,雷利克发现了另一个较小的人影探出头来。
他花了数秒时间才搞清那正是他最爱的青梅竹马——
然后又过了13秒,他才理解到她正受到某人支配。
“希尔达!”
不由得喊出了她的名字,但希尔达却没有回答。她只是带着空虚的笑容凝视着自己。于是雷利克转头看向梅尔希路姆,用平时无法想象的激动的声音质问这名可能是吸血鬼的男子。
“是你干的吗……!马上、马上让希尔达复原!”
雷利克一瞬间达到沸点。如果就这么一直不说话,他可能会让整座洞穴雾化崩毁。
但是,这里有那么一个人给他泼了冷水。
【冷静点雷利克】
“……诶?”
突然从天棚上飘落下来的——是比希尔达更加熟悉的、变幻自如的液体绅士。
“养、养父!?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就来告诉你吧!若问为什么,因为这里是我的城堡。然后让我来介绍!他是我的盟友梅尔希路姆·赫尔佐格。以前就有说过话吧?】
面对父亲这番脱离状况的话,雷利克的大脑由于混乱立刻冷却下来。
“怎么回事!?希、希尔达、希尔达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您和这个人认识,就快点让他解除支配啊!”
【不,这是名叫吉格蒙特的另一个吸血鬼干的。他本人现在似乎不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说起来,您为什么会和那些人在一起!?”
【这当然是……为了设法应对岛上的状况啊】
正当子爵和雷利克进行着这样愚蠢的对话时——鲁迪和特蕾吉娅则在与那全部因缘的始作俑者对峙。
“再也……再也不会让你跑掉了……迪奥”
鲁迪尽管呼吸困难却没有住口,见此博士感到胸口刺痛。
虽然刚才因为山道昏暗没能理解,但现在洞穴的墙壁将一切照得亮堂堂的,让他彻底了解了鲁迪的状况。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刚才的痛苦非同寻常。难道说这与身为“食鬼人”有关吗?
好像是要证实他的推测一样,梅尔希路姆将手搭在鲁迪肩上,说道:
“冷静点。力量要在一瞬间使出。虽说可以通过注射来抑制,但也是有限度的”
看着那破破烂烂的身体,梅尔希路姆再次发出无奈的声音。
“哎呀哎呀……我有说过不能轻易使出全力吧?如果你脱去铠甲这层枷锁使出全力的话,作为‘食鬼人’的力量会超出肉体极限的”
对此鲁迪没有回答,而是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似乎疼痛又发作了。
面对那样的“食鬼人”,子爵对梅尔希路姆的话做出了反应。他一边还在用一部分身体与雷利克对话,一边又为了不被儿子发现,而在另一处巧妙地写出文字。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梅尔希路姆。“食鬼人”有那种缺点吗?】
“直到中途,肉体都会对应夺取到的吸血鬼的力量进行强化,但是有限度。过多的力量会给肉体造成重负。……筋肉和内脏的悲鸣,虽然对于大部分‘食鬼人’来说是感觉不到的。但是……久而久之就会变成这样。……嘛,正因为有了鲁迪这一先例,特蕾吉娅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得救”
然后,梅尔希路姆当着鲁迪本人的面,淡淡地道出了一项冲击性事实。
“嘛……即使以后不再使出全力,顶多也只能再活个一年。如果不进行任何治疗的话”
【……】“……!”
子爵和博士沉默了。对比读不出表情的子爵,博士脸上明显露出了惊慌之色。
但是,鲁迪丝毫没有去想他惊愕的意图,只是淡淡地道出了自己的决意。
“不用做什么治疗了……。如果能活一年……如果能有时间让迪奥绝望的话就够了”
听了他的话,博士越发心痛。因为将他逼到这部田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不要紧,鲁迪。要是你死了的话,我会代替你继续追赶迪奥的”
特蕾吉娅带着有所觉悟的笑容呢喃道,与此同时,博士以锐利的目光瞪向她。
博士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其中包含了强烈的愤怒。鲁迪看着他的脸,首次对博士的表情产生了疑问。
——愤怒……?为什么?对特蕾吉娅……。明明对我却没有露出那种表情。
对此,特蕾吉娅回以有些困扰的笑容。
但是,鲁迪还是察觉出了不协调感。
特蕾吉娅面对迪奥时的表情,和自己面对他时的完全不同。
在那表情中,完全感觉不到对迪奥的敌意————
“状况是不是有点变复杂了?”
“我们,回去睡觉行不行……”
面对接连出现的闯入者和纷乱的种种事态,吃闲饭的吸血鬼们完全混乱了,已经开始放弃思考了。
但是——闯入者却还没完。
最后还有一个人,一个与现场状况最不相符的人,出现了。
只是,那个人到底该不该称之为人,在场的诸位还有待商量。
‘啊,你在这里!博士——!’
响起一道明朗的声音,这完全与现场气氛不符,然后从梅尔希路姆他们对面的通道——进来了一个装有战车履带,生着机器触手的纯白棺桶。
‘诶?好像来了好多客人呢……是嘛!原来你们是出门去招待这些人啦!’
虽说还没有开战,但她会这么说,看来是完全没有读出现场的紧张气氛。
但是,博士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却涌起了无比强烈的紧张感,他向身为搭档的棺桶大喊:
“……爱尔莎!别过来!”
刹那,这三个吸血鬼和“食鬼人”的时间被冻结了——
博士面色铁青,好像在说“糟了”。
——为什么,我刚才……要在这两个“食鬼人”的面前,喊爱尔莎……。
——不……不如说,正因为是在特蕾吉娅面前……所以我才会那么喊吗……。
——可恶……她明明都不知道爱尔莎的事!为什么我还……!
‘诶……?所谓爱尔莎……就是这张照片上的人吗?’
比起博士所喊的话,教授更在意他叫自己爱尔莎这件事。
‘那么,那么果然……这张相片上的人……是失去记忆前的我咯?’
然后——她为了确认,将贴在自己胳膊上的照片冲这边举起来。
当看到照片中的少女时——“食鬼人”那凝固的时间粉碎了。
“爱尔莎……姐姐?”
——难道说,眼前的棺桶就是姐姐?
——里面,是在里面吗?在那个奇怪的棺桶中……?
——丧失了记忆……?那么……那么,那时的记忆也……?
那一切就是他所讨厌的过往记忆的根源。自己舍弃姐姐时的记忆复活了,鲁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平时高出许多。
这时,青年突然发现。
——我……见到了姐姐……想要做什么呢……?
假设眼前的棺桶就是姐姐?那之后要怎么做呢?
为再会而高兴吗?问她后来是怎么得救的?或者……
他发现姐姐的存在正是自己的恶梦之源——黑影在少年心中卷起漩涡。
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对姐姐所做的事是绝对无法偿还的。那样的自己,现在……到底要拿姐姐怎么办呢?
——我……想要对姐姐做什么呢?
而她称自己丧失了记忆,这话更使得青年心里难受。
万一她取回了记忆呢?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如果自己再次被这样说的话……?
“为什么……”
特蕾吉娅的话止住了复仇者的混乱。
特蕾吉娅惊愕的表情一时冻结了——但是不久,她费力地挤出了一句话。
但那决不是能拯救鲁迪心灵的话——它只是将他引向更深的混沌。
“为什么……爱尔莎还活着?”
——诶?
鲁迪还没来得及问,特蕾吉娅已经用气得发抖的声音道出了自己的过去。
“那时候——那时候我明明已经杀掉她了!”
“哎呀哎呀……我虽然也被闲音摆了一道,但这帮家伙的精神还也太脆弱了。一旦有所动摇就把不该说的事说出来了”
斜眼看着陷入混乱的两名“食鬼人”,梅尔希路姆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着急就把不该说的事说出口,然后自取灭亡。……当然你这家伙也是。失败之作”
听了梅尔希路姆的话,巴尔一时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失败之作”。他回想起自己也曾被梅尔希路姆这样说过,于是西瓜不禁打了个寒战——但是梅尔希路姆的视线却落在了因不安和恐惧而颤抖的博士身上。
【梅尔希路姆。你既然这么说,就是要一边保持冷静一边说出不该说的话咯?】
“……我的目的应该在黄昏时就已经说过了,格哈德”
梅尔希路姆眯起眼睛,慢慢地向博士走去。
“我……只是来亲手处理过去的失误的。闲音和博德不过是顺便而已。卡鲁基米尔的事情也是一样。我作为研究者……只是来和过去的错误划清界限而已”
【想通过破坏来销毁一切,这是你的老毛病,梅尔希路姆】
感觉到对话变得别有深意,巴尔他们又开始紧张起来。博士用混杂着畏怯的目光看向梅尔希路姆,他不掩饰那颤抖的双手,小声说道:
“……我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梅尔希路姆没有理睬他的话,只向少年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恨我吗?”
“不。我真正恨的……只有我自己和…………特蕾吉娅”
“是吗……虽说是失败之作,但能不恨我这个创造者也算是不错了,迪奥”
梅尔希路姆和博士的对话由耳膜进入脑中,使那盘旋在鲁迪心中的混沌又增添了一颗新的火种。
——创造者?
甚至还没弄懂这个词的意思,他便已经悄然跪倒在地。
——迪奥……说恨特蕾吉娅,这是怎么回事?
——特蕾吉娅……刚才、说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奇怪的棺桶……真的是爱尔莎姐姐吗?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听到至今所构筑起的东西都哗啦哗啦地碎了。自己的过去仿佛都是虚幻。而且,详情他全然不知。
但是——这里有一个人会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为了救他,而是要将他彻底摧毁。
“梅尔希路姆”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钟乳洞内响起,梅尔希路姆紧皱眉头停止了动作。
带着希尔达来的十名岛民中,有一个向梅尔希路姆走近,开口道:
“请优先完成卡鲁基米尔同志的任务”
“嗯?什么,还以为是‘叶’……难道连‘枝’也混进来了吗”
梅尔希路姆一边说着周围的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的话,一边露出麻烦的表情看向岛民。面对这样的他,岛民淡淡地继续说道:
“梅尔希路姆,你要拘泥于过去我不管——但是别妨碍我吧?”
“喂喂。在这种情况下,你打算执行什么任务?”
“我从卡鲁基米尔同志那里预先接收到七十八种应对各种局面的命令。例如,在现在这种状况下——”
身为吉格蒙特的“枝”的男人,脖子发出喀嚓一声,一脸呆然地将目光转向被周围状况冲昏头的青年。
“告诉尼斯赫葛……鲁迪·本达斯全部真相”
——真相?什么……什么真相?
听了吉格蒙特的话,鲁迪静静地看向他。
由于紧张眼球微微颤动,整个世界看上去似乎都在发抖。
“鲁迪同志。……你觉得生出迪奥德西乌斯这名吸血鬼的人是谁呢?”
这唐突的问题使鲁迪陷入混乱,他就这样僵住,什么也答不出来。
“迪奥德西乌斯的中间名……字母表中的M代表什么,你知道吗?”
然后,吉格蒙特突然依次看向了雷利克、菲瑞特和子爵——
“一开始……是那边那对兄妹的父母从组织手中逃脱,亡命到这座岛上”
吉格蒙特确认到鲁迪的意识正落在自己身上,预算便慢慢地开口,用处刑场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开始讲述。
讲述那一切的开始,以及通向一个终结的真相。
那是距今15年前。
从前,当格哈德保护了雷利克的双亲时……组织虽然放弃了夺回双亲和他们所生的双胞胎,但并没有就此默默罢手。
明确地报复格哈德·封·巴尔修泰因,他们找出了巴尔修泰因一族的末子——将其变为“紫识者”的吸血鬼。
被变成吸血鬼的少年——用将其变为吸血鬼的人的名字做了中间名。
他的新名是——迪奥德西乌斯·M(梅尔希路姆)·巴尔修泰因。
将各种各样吸血鬼的灵魂……精神融合到一起,制作出了后天的“遗存种”。
只是这样,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结果实验以失败告终,诞生出的仅仅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吸血鬼。梅尔希路姆什么也没做,放逐了那个半分失败的少年……。是这样吧?”
对于吉格蒙特的确认,梅尔希路姆沉默以对表示肯定。博士咬紧牙根,用力握拳,听着他的话。
一边确认了那副模样,吉格蒙特高兴地开始说起了往事的后续。
“但是——对这个少年所做的实验,也成功了一半”
被认为没有任何能力的少年,渐渐通过“成长”具现出了那份力量。……但是虽然有力量,自己却还是被“组织”抛弃着。
被洗脑为誓死效忠组织的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类应该回去的地方,这个可怜的失忆者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力量。
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要怎么同组织联系,少年只是不断等待着自己被需要的那一天。等待着成为吸血鬼的自己被吸血鬼们需要的那一天。
可能是因为这个不懂事的小孩突然得到了力量,或者是因为反复受到精神侵蚀连心也被破坏了……总之,少年扭曲而又纯粹地想要“将自己的力量展示给世人”。
自己是有能力的吸血鬼。做事要像吸血鬼一样。
他相信,这样做的话,组织的吸血鬼们就会来迎接自己了。
——我是吸血鬼。很强很强的吸血鬼。
少年按照心目中“吸血鬼”的形象……那是作为电影和画书里出现的可怕的怪物和恶魔的“吸血鬼”,他就照着那种样子不断行事。
然后,在第一次吸食人血的瞬间,少年简单至极地跨越了那道界限。
跨越了名为杀人的境界限————
“之后过了数年。满身狂气的少年——不久便成为了被称作‘乐杀者’的怪物。……那是怎样的存在……鲁迪,你应该很清楚吧?”
突然被问到,鲁迪不觉浑身一震。
吉格蒙特的话在他那混乱至极的大脑中,作为井然有序的情报牢固地积累起来。但是——那还处于混乱的大脑,此刻却无法将吉格蒙特的话中之意转化为感情。
——不,我不能去理解。必须立刻忘掉刚才听到的事。
本能在发出警告,尽管鲁迪这样觉得,但他还是继续听着吉格蒙特的话。因为对于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余地去考虑其他选项了。
“而那之后的事……特蕾吉娅,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吧?”
接着被问到的“食鬼人”少女无言地继续瞪着那口白棺。
她紧握银鞭,如今依旧对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棺桶,释放出将其打碎的杀气。人们一时无法判断,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吉格蒙特说话。
吉格蒙特对她的样子露出苦笑,然后那笑容变得歪曲,他继续说道:
“特蕾吉娅——从最初就一直喜欢着迪奥。尽管年幼。但即使在鲁迪的家人被杀之后……即使在自己的家人被杀之后,她也丝毫没有改变那份心意……”
特蕾吉娅接受卡鲁基米尔的邀请,不是为了复仇。她是估计即使作为复仇对象,如果不停追踪,也早晚能够相遇。
但是某天,当特蕾吉娅与鲁迪分开行动,追踪包含组织在内的“某个事件”时……她遇到了。
遇到了畏怯着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过着隐居生活的迪奥。
以及,支持他的一名少女。
她感到嫉妒。对于变成吸血鬼,和迪奥一起过隐居生活的爱尔莎————
“……后来的事我不说你也明白吧……?嫉妒得发狂的特蕾吉娅……吃了她。任由‘食鬼人’的本能,她吃掉了在那次虐杀事件中残存下来的另一个人!……不,将变为吸血鬼的人称作残存,以人类的角度来看有些微妙吧”
特蕾吉娅始终沉默不语地听着吉格蒙特的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客观地听取自己的过去,看来似乎正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
“然后,那个吸血鬼化为尘土……虽然本该如此,但对那个棺桶我也不甚了解”
吉格蒙特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摇摇头,然后抹去笑容看向博士。不止吉格蒙特。梅尔希路姆、鲁迪、特蕾吉娅、以及以雷利克和菲瑞特为首的城堡居民,处刑场内的全部视线都投向了博士。
‘博士……’
身为话题中心的棺材,比起自己的身世,更担心博士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她叫出那个通称。
仿佛是被这句话推了一把,博士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我……害怕失去爱尔莎”
为了拯救渐渐化为灰烬的爱尔莎,迪奥在从特蕾吉娅手上逃脱后,便将自己的大部分血液不断输送给爱尔莎的尸骸。尽管她的大部分肉都已腐烂脱落消失,几乎露出了全部骨头,但他还是不停地让自己的血流入棺材之中。
那时所发生的,究竟是奇迹还是恶梦呢——
名为骨头的有机物——变成了吸血鬼。该说是复活还是新生呢……。
结果那个……没有记忆的那个,果真是爱尔莎吗?
尽管抱有疑问——但不久,博士便接受了她。因为不敢取名,平常就叫她教授了。
然后,时间流逝————
复仇者尽管身处那过去事件的中心,但同时也是在帐幔之外,他只是无言地呆站在那。头低垂下来,使周围人无法窥知他的表情。
直到刚才为止,因为大量情报接踵而至目不暇接,还能设法避免去理解实情。还能将情报置于混沌中,让自己蒙混过去。
但是现在,依序积累起的情报没有崩溃,就这样埋没了鲁迪的心。
——姐姐,救了迪奥?
——姐姐,曾和迪奥一起生活?
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不应该有那种事。不能有。即使假设是受到支配——特蕾吉娅却把那个姐姐给变成了灰?
说起来,如果完全相信了自己刚才所听到的话——
“……最后你姐姐所说的,那句‘如果没有你就好了’……不是对你。而是对我说的”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话已经够多了。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全都是谎言。
在自己心中反复出现的诅咒般的想法,不久便如同咒语一样使复仇者焦躁起来。
——谎言已经不存在了。如果我所相信的人、我的过去以及我的世界全都是谎言的话,那么……那样的世界……不能存在。
——啊啊,焦躁。一切都令人焦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钟乳洞内的空气急速冷却,雷利克发现自己的本能正敲响了异样的警钟。为了找出原因,他轻轻地环视钟乳洞内,然后瞬间————
颤抖。
当他看到那复仇者的瞬间,雷利克感到毛骨悚然。
他能看出青年皮肤上的血管变得比刚才更清晰了,指尖的皮肉正开始一点点崩溃。
他的眼睛,仿佛做好了抹消一切的觉悟般失去了全部光芒,就像燃尽了导火线的鞭炮,正思量着要往何处飞……他现在就是会让人想到这种状况。
——不妙。
——现在的他……一旦接近……总之,不妙。
除了雷利克,大家也都本能地理解到获悉了真相的鲁迪会有多么危险。先不说什么气息之类,听完刚才那一连串话后,应该没有人会要接近鲁迪吧。
正因如此——吉格蒙特利用了这点。
“不妙啊……大家不可大意接近他”
——希尔达,必须保护希尔达……。
警告过大家之后,雷利克最先想到的便是那名人类少女,他慌忙看向周围。
然后——她一如往常地站在那里。
没有受伤,正洋溢着温柔的微笑看着雷利克。
那过于平常的表情,如今看来就只能觉得奇怪。雷利克虽然想以理性来这样理解,但少年那强烈的感情波动却简单地推开了理性。
受吉格蒙特操纵的少女——毫不犹豫地踢开地面。
目标是位于处刑场中心的鲁迪那细长身躯。
“希尔……”
无暇思考。即使有时间,雷利克大概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
以超越常识的速度滑入希尔达与鲁迪之间,为了保护她,所以挺身而出。
背向希尔达,誓要保护她不受鲁迪任何攻击,然而下一刻——
少女笑盈盈地向雷利克的脖子伸出手——就这样按住了雷利克。
“……!”
那种程度的力量本来轻易就能挥开,但因攻其不备,虽说只有微微一瞬,雷利克被却完全夺走了行动力。
然后,面对动作被封住的雷利克,鲁迪——遵从了自己的本能。
按照身为“食鬼人”的本能,他间不容发地咬碎了雷利克胳膊上的肉。
“……咕!”
激痛窜遍雷利克全身,他感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感觉消失了。伴随着剧烈的丧失感,之后又陷入了仿佛自身力量和血液偷偷溜走的丧失感。
与之相反——在鲁迪体内,一股巨大的力量洪流正在掀起惊涛骇浪。
和至今为止吃过的吸血鬼的确完全不同,与其说是食物和营养源,更接近速效兴奋剂的感觉。即使自己也感到那股力量着实无法对付,但“食鬼人”在一瞬间还是成了那“力量”的俘虏——他为了更多地得到那激烈溢出的血液于力量,按照本能的驱使,这回瞄准了雷利克的颈动脉——————
“鲁迪!”
即将完全被欲望支配的鲁迪,他的理性因这一喊被留住了。
——迪奥。
在认出那道声音的同时,他那颗疯狂的心稍微恢复了些许意识。
“你的……你的敌人在这里吧?”
勉强保住理性的鲁迪,耳中听到的却是他最不想听的那个少年的声音。然后,他设法挤出声音。
“迪……迪奥……”
“鲁迪……。如果你还有意识的话……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
讨厌的预感遍布全身,鲁迪冷汗直冒。但是——他既没有堵上自己的耳朵也没有堵住博士的嘴,他只是如同冻结一般,继续听着对方说话。
“我……鲁迪。我想我之后所说的话大概只会让你生气”
——你不能说……唯有你不能说那句话!不要说,不要说……!
“但是……我还是要说。我知道这样很任性。但是……”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我怎样都好,即使花一百年时间被杀也无所谓。但是,但是这和大家无关!所以,你要杀、要折磨,就只对我一个人来吧!”
刹那,在鲁迪心中迪奥的身影与白天那个少年(迈克尔)重叠——————
“住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你的那句话使我心中产生的,不是愤怒,不是憎恶!
——你让我……你让我绝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鲁迪的绝望化作嚎叫,显现于世。
为了将名为自我的世界破坏殆尽,它由鲁迪亲手召来。
祭品是自己。和——迪奥。
一旦献上此物,自己就会毁坏。绝望使他崩溃。这个世界——被完全关进了黑暗之中。仅仅相信这一点,鲁迪挤出呐喊。
即使看到鲁迪的皮肤破破烂烂开始崩溃,梅尔希路姆依旧冷静地说道:
“嗯……。如果只是身体坏了,那还有办法”
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实验体。他露出的感伤就只有这种程度——然后他轻声笑了。
“但是,如果精神崩溃的话就没辙了”
如今这些话已经传不到鲁迪耳中了——处刑场上,一头野兽即将诞生。
青年被力量的奔流吞没,连心也开始崩溃。
但是,唯有一样东西他能看清。
那就是从他身上夺去一切的仇人。
让自己背叛了重要的姐姐的男人。
让自己看到了崭新世界的男人。
将那个世界破坏殆尽的男人。
在林中相遇。
吸血鬼少年。
朋友。
仇敌。
迪奥。
迪奥德西乌斯·M·巴尔修泰因。
“迪——奥——奥奥奥奥奥奥奥奥奥奥奥奥奥奥————!”
压倒性的速度。
那名“食鬼人”已化身成纯粹的暴力,笔直地向着博士(迪奥)踢开地面。
当周围人看出他是奔向迪奥时,已经晚了。他有了超乎想象的力量,尽管知道自己将会崩溃——但能加以阻止的心灵已经早就坏掉了——
最后留在记忆中的,不是父母不是特蕾吉娅不是爱尔莎——
而是迪奥德西乌斯·M·巴尔修泰因。
除了那个少年的身影,现在的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谁也没赶上。
雷利克菲瑞特还有人狼,都明白已经没人能救博士了。
但是——只有一个人不肯接受这点。
“她”直到那一刻为止,都只能看着。
她无权干涉双方的事情,也不知道哪边正确。
尽管想着大概没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但唯有一点,唯有一件事她不断在想。——那就是如果有谁要被杀掉,她绝对要阻止。
这是为了给予惩罚而建造的场所。她刚才曾这样说过。
但是——为了阻止这件事,为了不让人受到“死”的惩罚——她不断等待着。
然后现在,时机来了。
不知不觉间在洞穴中扎根的少女,拔起根须……飞了出去。
异常迅猛,比风还快,比化为野兽的鲁迪还快。还快。
不顾自身的粉碎,少女闯进了迪奥和鲁迪之间——
处刑台上,响起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在发光的洞穴中,血肉飞散。
模糊地仰望着飞散开的红色物体,塞丽姆的心落向深远的地方。
那是遥远彼方的记忆。
她的意识摸索着找到了自己出生时的记忆——
宛如走马灯一般,以梦的形式编织出了少女的过去。
在少女身形的吸血花心中——回想起一段往事。
那是不能想起的故事。
那是不能忘却的故事——
数百年前 某国 市民广场
(…………)
(…………)
(…………)
它——最初只不过是朵拥有意识的花。
不懂语言,不知眼见之物为何名。
也不了解思考的意义。
(啊—……呜—……)
(什么啊)
(到底是什么啊。我、这里、什么、啊—。啊—)
但是,拥有意识的花对周围的情报显示出“兴趣”。
吸收着那让叶片和花瓣震动的声音,注意着从周围所感到的光亮展现出的各种形与色。本来没有耳朵和眼睛的花——在这一刻,或许可说是完成了巨大的进化。
(真好喝)
(这红色的水是多么美味啊)
(每当太阳升到头顶时,就有好多好多落下)
周围不缺能让它学习的“声音”。
因为在那空旷的广场上虽然平时只有自己身旁的木台而已,但每天却都会有群众蜂拥而来——小声说着各种事情。
(发出声音啦)
(又发出声音啦)
(每当传来咚的一声时,就又会洒下血来)
(从人的脖子上,流出好多好多血)
每当断头台的刀刃落下,就会有大量血液浇注在花身上。
这种比雨水还频繁降下的养料,浸染了大地,被广布的根须吸收——让那朵吸血花成长得更加聪明、强韧。
但是——聚集在断头台周围的许多“语言”却让花的灵魂成长出现了些微偏差。虽然这在吸血鬼看来,并无好坏,只是基于极其自然的欲求而来的偏差。
由于知道了人类的事,它一时也会怀疑起自己的存在——但是沉醉于每天所沐浴的血腥味,那种疑问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哈哈哈……又有人死了)
(啊啊,真舒服。降注下来的血让人觉得真舒服)
(好想要再多杀些人。好想要处刑)
(残忍的处刑人啊,将你的手染得更加鲜红吧)
(不只是血。欢呼声,欢呼声包围着我)
(好想要更多的血、更多的欢呼,还有更多罪人的哭号)
“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处刑人机械的话语对吸血花来说正是一顿美餐的信号。
每当罪人在断头台上被处刑时,聚集在广场上的群众就会发出非同一般的欢呼。这让花感到非常高兴。
花就在欢呼声的中心,它陷入了仿佛自己受到全世界赞扬的错觉。
人群、食物,围着自己发出欢声。
罪人的悲鸣使它觉得自己是绝对的强者。
但是——花很快理解到错觉仅仅是错觉而已。
让他们发出欢声的是头上的断头台,以及名为处刑的表演,罪人根本看不到自己。
就是聚集在广场上的观众也都没有看自己。
自己是,孤独的。
只是一个无法理解自己为何物的孤独存在。
(……还不够)
(想要更多更多的血)
(想要那悲鸣是为我而发)
(想要那欢声是向着自己)
(我不想要只有白天,希望夜里也能体味到活着的实感)
(在夜里,在夜里——)
不久,吸血花便思考起以后要离开这地面,用自己的身体去割开人们的喉咙,然后吸血。
因为这几周来一直没有下雨,处刑也停了好几天——饥渴的吸血花开始认真地不断思考,要设法操纵根须割破行人的脚踝。
就在那样的满月之夜——
盛开在处刑场中心的吸血花前,出现了一名少女。
(……?水?)
发觉浇注在自己身上的冰冷液体后,吸血花轻轻将注意力转向头顶。
它看到那里站着一个拿小桶的少女,用手捧起一汪水温柔地浇注在自己身上。
“不要紧吧?最近都没有下雨,你好像有些蔫了……”
(……?女孩子……?)
那个少女带着大大的眼镜,向着盛开的花朵露出既喜悦又寂寞的笑容。
“我……知道的哟?你一直盛开在这里”
最初,花还以为她发现了自己拥有意识这件事呢。
但是,看少女的样子,花便理解到那多半是自言自语。
“为什么谁都没发现呢……你明明一整年都不枯萎地盛开在这里”
虽然应该只是自言自语,但那话却是对自己说的。
无论以怎样的形式,被他人……被人类搭话都还是第一次。
“明明——开得这么漂亮”
看着少女望向自己,悲伤地呢喃——花发现自己心中那名为孤独的感情消失了。
“对不起,你明明……这么拼命地活着……”
吸血花心中的孤独虽然消失了——但少女那寂寞的表情却烙印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孩子是来看我的)
第一次被他人注意的瞬间——一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感情在花的心中涌起。
(……好高兴)
(所以……要是这孩子也能笑得更高兴些就好了)
自从那夜起,少女每晚都会来到处刑场,不断给吸血花浇下漂亮的水。
不知不觉间,花只要看到那名少女就会很高兴。
比沐浴鲜血,比身在喝彩中心,比听到罪人的悲鸣还要高兴——
无论如何,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会来看望它。
她作为自身存在的证人,让它得以活在这个世上。
一次次接受少女所说的话,在思考其中含义时——
少女成了花眼中人类的基准。
然后,少女的话也不断影响着非人的花的思想。
不知不觉间——花失去了对血的饥渴。
然后时光流逝——少女在花的面前独自说出了与以往不同的话。
“已经两年了……你竟然没有枯萎一直这样盛开着,真的好厉害”
依旧是那寂寞的笑容,尽管如此花却觉得很高兴。有人会来留意自己。这件事让它感到无比欢欣。
“如果你身上寄宿着花精的话——我想向你许个愿……”
(……?)
虽然交往了很长时间,但她应该还不知道花有自我意识。一边这样想着,花留心听起她的每句话来。
“今后,我想在这里会有更多人死去……所以希望你今后也能一直这样盛开”
一边听着少女的话,花感到一阵不安。
不安。对于少女向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它感到非常不安。
“在这座广场上——希望你能让大家都看到你那美丽身姿。因为我想除我之外一定也会有人注意到你……今后也——一直……”
(……她在说……什么啊……?)
“请让在这里被砍头的人也看到美丽的花儿吧。……尽管大家都说在这里被斩首的人全是坏人……。因为我已经好好地看过你了,像我一样,请让大家也看看你的身姿吧”
不安渐渐转为焦躁,花拼命想要探寻她的内心。
“真正的坏人,一定是不存在的”
但是,在那张寂寞的笑脸上依旧没有显露任何东西,少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有真正的坏人的话,那一定就是我了。虽然打从心里知道没有坏人……但我还是无法原谅那些人……”
(等等——)
相遇之后已经过了一年零几个月。这一刻花第一次想要对少女说话。它陷入错觉,仿佛再这样下去,少女就会去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但是,花没有嘴和声带,也无法使用心灵感应之类的绝技,那声呼唤只空空地回响在它自己心中。
然后——花所怀抱的想象成真了,就降注在它眼前。
第二晚上她没有来。
下一夜,再下一夜,她都没有出现。
难不成她病倒了,不会是因为意外不能动了吧?或者——她会不会已经死了?
这种想法在脑中徘徊——吸血花的心中第一次涌起名为“恐惧”的感情。
花发现她在自己心中已经成了非常重要的存在——对于失去她所感到的不安,震动了花的心。
翌日——在不安得几乎要崩溃的花身旁——少女再次出现。
但是,她的到访,不是在夜里。
而是在太阳高照的时刻。
被大群观众包围。
少女在广场中心——在花头顶的木台上现身。
(诶……?)
那是名还留有稚气的少女。
因为是第一次有像她这样的小孩被送上断头台,感觉聚集在广场上的人比平时还要多。
“听说她去刺杀了议员”
“虽然议员说什么颠覆政府这样不得了的说辞……其实只不过是复仇吧?”
“因为议员将那孩子的父母送上了断头台啊。就算那样却被逼到了这种地步”
“嘘,会被听到的……。总之,被刺的议员现在明明还生龙活虎的呢”
“即便如此还是判了她反叛罪吗。真是受不了”
“可不能忤逆权力者啊”
“但是,为什么呢……?如果是那种年纪的孩子,应该行绞刑吧?”
“……被刺的议员不是说要以此警众吗?”
“也有那方面的原因……不过那丫头好像自己也说想要上断头台了”
“嗯……”“真惨”“杀啊”“就没人能救救她吗”
虽然响起了各种声音,但谁也没有真的要出手相救。
悄悄谈论的同时人群也在不断增加,他们化为一股巨浪包围了断头台。在那无能为力的悲壮表情中,也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在笑。
然后——当少女的头搭在了断头台上的那一刻——
花与往常一样听到了没有任何变化的欢呼响彻广场上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各种思绪在脑中徘徊,混乱得无法好好思考。
为什么少女必须得死?
至今为止,那听上去好似在赞颂自己的欢呼,如今却成了令人讨厌的诅咒之声。
她的父亲被杀时,自己也是沐浴着与此相同的欢声,并沉浸于喜悦中吧?
一边听着悲鸣,一边不断沉浸于优越感中?
“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处刑人以器械的表情问道,少女默默地摇了摇头。
只是——当处刑人要取下少女的眼镜时,她轻声出言拒绝。
“眼镜……戴着不行吗?我想直到最后……也能清楚地看到风景”
处刑人默默地点了点头,少女的身体在断头台上躺下。欢声更加膨胀,其本身也使得群众愈发兴奋起来。
(必须救她……必须救她……)
想要让身体动起来,但却做不到。
在遇见少女之前,它明明还能稍稍动一动的——但自从它舍弃了转动身体去吸血的目的后,就再没有好好运动过了。因为少女自己会来,本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结果——在这一刻,它无法拯救少女。
紧在断头台的刀刃上的绳子一下绷紧了,周围人群的欢声一度缓和下来。带着紧张的表情与周围人一起喧嚷的同时,那吵杂声凌驾于紧张之上,再度化为欢呼涌起。
(……不舒服)
为什么会这么不舒服呢。
过去曾让自己心情高亢的声音,如今去只让自己一味地感到不快。
即便如此花还是要向少女伸出叶片,要让自己的全部灵魂传达到头上。
然后——它遇到了从断头台上露出头来的少女的视线。
虽然自己没有眼睛——但少女的确在看这边——
“还在开啊”
她将这句并非留给人类的话,告诉了那朵守望着自己的花。
看到花的瞬间,寂寞的表情从少女脸上消失————
她用发自内心的笑容,对眼下的花说着。
花拼命收集起那快被巨大的欢声淹没的小小声音。
花有种错觉,仿佛只要不断听着她说话,少女就会继续活下去。
“好美啊……非常非常美”
这不同于以往的自言自语,少女似乎真的感觉到花之中确有一股意识在动摇。
那大概只是花朵形态的吸血鬼,所抱持的自以为是的可怜妄想吧。
(等等……等等……!)
“谢……”
————————————咚
一如往常的声音响起,
赤色液体化为阵雨降注在花的周围,
人群的欢声在晴空下高昂万丈,响彻四方。
因冲击从脸上掉落的眼镜滚进了断头台下的缝隙中——在看到那个的瞬间,花被迫理解了她的死。
少女那落在篮子里的头,果真一直笑到了最后吗?
处刑人提起少女的头示众——但从花的位置却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不过纵使处刑人将头朝下举来,花大概也无法看到吧。
因为花那时——别开了视线。
从少女的死亡中,逃跑了。
那天晚上,花就这样满身染着少女流出的血,只是一个劲地叹息。
叹息无能的自己,叹息今后孤独的日子。
每当断头台上发出刀刃落下的声音时,每当吃饭时,自己大概都会想起她吧。
少女那在眼镜之后微笑的脸庞烙印在心上,挥之不去。
(杀掉)
不知何时叹息转怨恨之声——吸血花对世界感到憎恶。
(杀掉,把所有人统统杀掉……!为什么那孩子必须得死?为什么,她明明比谁都爱着村民们……!砍掉她头的人、将她定罪的人们、制造断头台的人、对她的死发出欢呼的人、没打算要去救她的人们……还有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杀掉……!杀掉……全部……全部……。把大家都杀掉之后我也去死……)
(反正……会来看我的人,已经没有了……)
这时,突然有水从头上浇下,让那因愤怒和悲伤而发热的花瓣微微冷却下来。
(……?)
那是和平时一样的味道,是从附近井里汲来的水。
一瞬间,它以为少女回来了,它感到震惊,将意识转向头上——但是站在那里的是比少女高得多的,一名贵族打扮的大个子青年。
(谁……?)
月亮被云层遮住,花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集中起注意力。
男人给花浇完水后,用满含深情的声音说道:
“谢谢你了……虽然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会死,但至少直到今天都在开放”
声音听来很耳熟,但吸血花就是想不起来。
而且在此之前,它也不知道男人为何要向自己道谢,吸血花对人类的愤怒和憎恨,一时变为了对眼前男子的迷惑。
“真的很不可思议啊……不,我总觉得能够理解。那个吸血鬼……大概是吧,自从砍下了那家伙的头,你就再也没有枯萎过。是啊……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就和今天死去的那孩子一样”
男人嘟哝着奇怪的话,但那与自言自语的少女不同——感觉他明显是把花当做有意识的生命才说的。
注意到自己的,不止少女一人。
而且,他甚至注意到自己拥有意识。
这件事让花感到惊讶,它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眼前男子的身份。
“那孩子……直到最后都挂念着你。她对我说……自己走了之后如果遇上干旱,哪怕只是偶尔也好,希望我能给你浇水……”
(……诶?)
男人的话似乎让花想起了他是谁。
但是花无法马上肯定这一推测,它默默地继续倾听对方的独白。
“是啊,我会每天来浇水。所以……不,我没有资格去拜托那种事,但……”
伴随着某种感情,男人吞了口唾沫,接着以诚恳的表情向眼下的花许了愿。
“能不能请你连同那孩子的份……继续活下去”
一边看着粘在花叶上的血迹,男人打从心底感到悲伤,他悔恨地说道:
“当你吸去那孩子的血时,请你也把她的灵魂,全部吸尽吧……然后……你要变得幸福。和那孩子……和塞丽姆一起变得幸福”
那一刻,花第一次知道了自己长期交往的少女的名字。
青年轻轻摇头,用认真的目光对眼下的花说:
“拜托了……”
他最后低下头的瞬间,云飘了过去,月光照亮了男人的脸。
浮现在暗夜中的那双眼睛,露出了非常悲哀的神色。
比和自己说话时的少女,还要悲哀。
而且那张脸——花很熟悉。
每天都会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却不曾发现到,因为他平时的声音中全无感情,而且他总是只说一句话。
总是同样的一句话——“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目送着处刑人远去的背影,花想起了少女的话。
‘真正的坏人一定是不存在的’
细细咀嚼那句话——花在心中默念:
(没有啊)
下一刻,她那浸染了周围土地的血,被一点不剩地吸进了花的根须中。
粘在叶片上的血也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植物的细胞内。
(没有什么真正的坏人)
然后,花将那强烈的思绪驱向自己的身体和细胞。
(所以,所以,你也错了。塞丽姆)
——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
(你也不是什么坏人。没必要死。所以……所以……)
强烈的思绪化为吸血鬼的力量,她让根须从地里爬出,将其前端慢慢伸入断头台下。起初速度比蛞蝓还慢,但随着细胞渐渐熟练,动作也流畅起来。
(一起……活下去吧)
又过了几分钟。伸出的根须抓住了少女掉下的眼镜。
当她看到自己映在镜片上的身影时——
憎恨与悲伤都从心中消失了。
然后,岁月流逝——
得到了人类身姿的她,自称塞丽姆·巴杰斯。
塞丽姆是少女的名字。
而巴杰斯——则是一生站在处刑台上的刽子手的姓氏。
从那天起直到老死,在这数十年里——他每天都来给塞丽姆浇水,不曾有一日间断。
然后,时光流转————
少女发现,飞散在眼前的红色物体——不是自己的血。
然后她发现,那甚至不是血。
伴随着肉体炸裂的声音,粉碎的是——
为了保护塞丽姆而插入其间的,绿色的圆球。
西瓜那厚厚的皮像豆腐一样粉碎开来,成熟的果实华丽地飞舞在空中。
混有种子的果实,粉碎了——
在塞丽姆眼前,如同曾经从断头台上喷出的血雨般。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